“你看的是什么?”
她记得从前就算他有公务要忙,也不至于将东西待到寝房来看。
“当年金凤殿走水的案宗。”
温雪吟愣了愣,“你看这个做什么?”她记得皇后在回京的路上便说出了当年害她的那个人,眼下皇后就在皇上跟前,只需讲明缘由,那人不可能逃得掉。
“恐怕她也只是挡在前面替罪的那个。”
赵辕歌合起案宗,眉头随之皱起。
按母后所说,当年在金凤殿失火前元贵妃恰好在她殿中问安,闲聊间她便中了迷烟倒下,四肢无力,脑子却分外清醒。她看到整个大殿之中,竟唯有元贵妃一人未受迷烟干扰,甚至在火势起来前退至殿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元贵妃此举意图再明显不过,皇上当年独宠皇后一人,若说她是心生嫉恨而起了歹心,根本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次日温雪吟再从床上优哉游哉爬起来,美美地打扮一番起身去用早膳时,就看到几个宫女凑在一块叽里呱啦一阵议论。
她迈着莲花步走近,状作斥责,“手头的事都搁下了,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这么操心?”
宫女们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要跪下认错,又被她挥手制止。
“本宫没要你们跪下,本宫在问你们话。”她自认为明示得十分清楚,想不到这几个小姑娘如此不好沟通。
“太子妃您还不知道凤栖殿的事儿?”
“凤栖殿?”
她大概明白了一些。
陷害皇后的罪名,没有人担得起,即便那人是贵妃,在皇上的震怒之下,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更何况元贵妃在面对质问之时,没有任何的辩解,甚至将罪名一一揽下。
不过听宫女们说,赵辕青昨晚在殿外跪了一夜,恳求赵辕歌帮忙替元贵妃求情,赵辕歌今日一早便去找了皇上,竟真的免了元贵妃一盏毒酒,这是温雪吟不知道的。
“太子妃昨夜睡着了,是太子殿下亲自抱回来的,您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嘛。”小宫女很有觉悟,毫不留情地替她揭了底。
温雪吟昂首轻咳一声,扭头便回了房,今日心情不大好,她决定在房里将早膳用了。
她从前觉得,元贵妃这人说好不好,说坏倒也没那么坏,就连给赵辕歌塞女人,都敷衍得很,如今这一遭,是她生平里离宫中的阴谋诡计最近的一次,小时候看话本里写的那些东西,都觉得尚有些夸大。
早膳过后,温雪吟叫了落霜和几个丫鬟在殿里打了一上午牌九,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午膳还没端出来,她便起了身,提着裙摆急哄哄出了东宫,连个随行的宫女也不带。洪二见她不大对劲,几乎是粘在她后头跟了出去。
“太子妃这是要去哪里?您身子不好,给奴才说说,奴才给您备骄啊?”
温雪吟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本宫只是畏寒,又没什么大病,不必。”
“那太子妃这是要去哪儿?”
她猛地停下,想了想,“赵辕歌呢?”
洪二一愣,擦擦额上的汗,如实回答:“这……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便去了陛下那里,至于眼下身在何处,奴才也不知道啊。”
“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应该是同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温雪吟唇角抽了抽,“傅子城。”
“傅侍卫本就来无影去无踪,奴才哪知道啊。”
“那你知道什么?”
洪二才稍稍放了心,被她这么一问,手心又开始冷汗直冒,憋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奴才知道……奴才知道陛下今日要在殿上亲自审问一个……一个刺客!瞧着时辰,应该现在正审着呢。”
温雪吟两眼一眯,“刺客?”
这几日哪里来的刺客?
洪二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颤声提醒道:“太子妃,不如我们先回东宫……”
“好。”
“好嘞!”洪二当即换兰花指一翘,正准备转身,却见温雪吟继续抬了步子往前走,直道,“太子妃!您走错方向了,回东宫得走这头!”
然而温雪吟并未停下,悠悠道了句:“是你回去,不是本宫回去。”便兀自去了金銮殿。
她到那里时,殿中一片沉寂,甚至没人理会她这个半路摸进来的人。
温雪怡一眼便看见赵辕歌站在赵祎身旁。男人看到她时眉头皱了皱,轻轻叹息一声,伸手示意她过去。她厚着脸皮在众人面前去往赵辕歌身边站好,识趣地没有做作声。
因为赵祎的脸色,比以前被她拔了胡子的老夫子还要难看很多很多。
她伸手扯了赵辕歌的袖子,乖乖躲在他后头,只探出来半个脑袋。
眼前的赵辕青比她印象里那个吊儿郎当的皇子似乎要沉稳许多,他和元贵妃一并跪在地上,而另一旁,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元正德。
如果洪公公说的没错,那个中年男人应当就是这次被审问的刺客,可元正德又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一切皆因罪妇而起,还望陛下看在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兄长一条性命吧!”元贵妃此时已两眼红肿,早已流不出来泪水,凄凄惨惨地干哭着,像是时刻能晕倒过去。
“那他在外私自勾结恶商为非作歹,欺凌百姓也是为了你?”赵祎冷眼反问,“朕留你一命,是看在你仍心存善念,当初及时醒悟托人救下皇后,可你执迷不悟,事到如今竟还妄想替这个畜生求情,你真当朕不敢要你性命?”
话落,赵辕青倏地磕下一个响头,高声道:“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
赵祎暴怒着起身斥骂:“好一个一时糊涂!”
没有人敢再说话,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下元贵妃沙哑的呜咽声,元正德眸子垂着,两眼无光,从温雪吟进殿起,她便没听到他说过一个字。
她很讨厌这种气氛,甚至比游船遇刺时,还要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皇后毁容流落市井十余年,元贵妃兄妹二人如今被问罪,杀人放火,又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的理由呢?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以元家上下几十人的性命作了陪葬。
元正德当年怂恿元贵妃铲除皇后,只是元贵妃在看着金凤殿渐渐被火吞噬之际还是没能彻底狠下心,托了本是被元正德派来刺杀皇后的杀手将其救出并带出宫外,才挽回皇后性命。皇后流落宫外,因容貌被毁无心回宫,她也终于得以在赵祎面前有了一席之地。奈何十二年前那场火事叫元贵妃被元正德抓了把柄,她做着元正德的傀儡,却每夜都因心中愧疚备受煎熬。而今元家只剩她一人,她被削发为尼送入尼姑庵,终生再不能踏出尼姑庵半步,为元家所犯之事念经诵佛赎罪。
元贵妃被送出宫那日,赵辕青站在宫门那里站了一整日,他说他母妃生性善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赎罪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元家的其他人,实在太过无辜。
温雪吟看着送元静雨出宫的人马渐渐消失在宫门另一头,她默了默,而后扯了扯身旁赵辕歌的衣袖,抬首警告道:“人一旦被嫉恨蒙蔽了眼,就成了魔头,你要是敢再娶一个进来……”
“不会,”男人笑着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嗔怒,俯首在她耳边道,“赵辕歌有你一人足矣。”
此事已了,无异于一块顽石落地,温雪吟也因此终于得了许多空闲,整日游荡在宫城里头,没什么好玩的去处,便拉着宫女玩些民间的游戏,偏偏嘴上还要说别人一句“幼稚”。
御花园的花早开了满园,因而罗春亭便是她最常待的地方,一来没什么人打扰,二来此处满园春色尽收眼底,看了心情好。
元家的事既已了结,她脑中便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回相府一趟,虽说父亲时常也会托人给她带话,但无论如何总也比不过她亲自回去,这么久了,她还是回门的时候才去了一次相府。
可赵辕歌身为太子,手上又耽搁了几个月的政务,如今回了宫,都是要他赶着处理完的。一连七日,温雪吟都只有在睡梦中感受到身边男人的温热,每每等她睁眼,整个东宫中便见不着赵辕歌的影子。于是她左等右等,终于在第十日沐浴时被落霜刺激,浴毕穿好衣衫就兀自去了金凤殿——赵辕歌整日被父皇扣在跟前,但倘若真要她跑去金銮殿提人,她认怂,她不敢。
可母后敢。
她摸去金凤殿时,皇后正端着一碗绿豆羹细细品味,见她过来面上一喜,招手示意温雪吟坐到她身边。
皇后笑意盈盈,一眼看出来她心中有事,命人又舀了一碗绿豆羹亲自递到温雪吟手上,直问道:“雪儿深夜前来本宫,可是有事?”
“有事!”温雪吟蹙起秀眉,连带着熟练的哭腔,小尝一口绿豆羹,而后才道,“母后的绿豆羹可真好喝,儿臣喜欢。”
话虽如此,她的脸却是皱成一团,没有半分欣喜之意。
生怕别人看不出脸上“委屈”二字。
“可本宫看雪儿的样子,并不开心,”皇后放下手中的瓷碗,挑眉笑道,“可是辕歌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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