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把那几句对话听了一遍,只是唇角挑了挑,似是立即了解了什么,有些凉薄地开口:“呵,这回不知又是哪位贵人要有血光之灾了。”
他虽是在口上说着血光之灾,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枫黎因他这带着凉意的话一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奇的问:“司公为何这么说?贵妃娘娘只是害了病才让司公帮忙查看而已。”
“嗤!”陈焕扭头看她,那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个傻子,有些嘲笑的意味,“你在宫里真的有六年了?怎的还是这般痴傻?”
被人这么直白的说痴傻,枫黎不由得闷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还要倚仗这陈司公,只好一边抿抿嘴唇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
“陈司公说的是,我打小儿就痴傻,以后就只能仰仗司公了。”
说完,枫黎就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她竟然不到半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了,如此言不由衷的踩着自己捧着别人的话,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说得这么顺口。
陈焕不再看枫黎,也并未解释什么。
当然,不需要陈焕去解释,枫黎没过多久就知道了陈焕这句“血光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经历过任何宫斗戏码的枫黎龇牙咧嘴,躲在慎刑司里在心中大呼这宫里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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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焕汇报完了在永华宫的那一遭,听他说剩下的事情下午他会指点她怎么做,枫黎总算了心下轻快了起来,再多的麻烦事,也都留到下午去处理吧,她现在可是要放松放松,不然这一会儿一次惊吓的,她怕她下次能活活的被胃里的抽痛疼死。
靠在榻上休息,枫黎总是感觉身边似乎有点淡淡的骚味,头脑放空的她也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就开口问陈焕道:“司公,这屋里可有经常打扫?我怎么总是觉得有股味道。”
此话一出,枫黎瞬间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屋里明明烧着地龙,却让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凝固的空气中,二人沉默了半晌,枫黎才听到陈焕阴阳怪气道:“咱家的身子就是时常有些个味道,现下枫黎姑娘还是忍忍吧!”
他声音是今天这半天里从未有过的冷硬,像是带着刀子一样穿透了枫黎的耳膜。
枫黎一愣,身子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有些僵硬,她还真是像陈焕说的一样蠢笨痴傻,刚刚那句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太监因为受了宫刑,身下受损,她也是在浣衣局中听其他人说过的,也有宫女们在私底下偷偷骂他们“臭太监”,可没想过自己会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说话一点脑子不过,真是要了命了。
她咬了咬下唇,偷偷地回头看陈焕的表情,只看到自己那张还算清秀的小脸带着阴郁,浑身阴冷冷的气质让人发寒。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陈焕阴沉又带着点恨意的双眼扫了过去,凉凉的一笑,带着有些莫名的神色。
枫黎一触到那充斥着恨意的眸子便刷的转回了头,自知自己闯了祸,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灵魂交错着,恐怕她早就被陈焕叫人拖出去杖毙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戳陈焕的痛处,她虽是无意,却以足够让陈焕感觉到羞辱。
“我不是……”有意戳司公痛处的。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陈焕冷冰冰地打断:“晚上沐浴,你蒙着眼睛,拿湿布擦身。”
一大早便那么混乱,经历了不少事情,直到现在才闲下来的枫黎,经陈焕这么一句话才想到还有沐浴、如厕等问题等着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她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咽了咽口水,喏噎着低声回应了句:“是,全听司公吩咐……司公沐浴也……以同样的法子处理吧。”
陈焕紧握着拳头,阴冷的目光盯着那个在方才将他最耻辱的伤口扒开了嘲讽、而他现在却丝毫无法处置的人,冷笑出声:“你放心,咱家对女人的身子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你还觉着咱家一介阉人会有那旖旎的心思不成?”
他气极,却反过来以难听的话自贬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欢迎大家收藏评论一条龙~嘿嘿嘿
第五章
陈焕那自贬的话明明阴阳怪气的,却让枫黎听着有点难受。
她从小儿就过的苦,进宫之前家里饥一顿饱一顿,后来弟弟出生了,家里的粮食就更是不够了,女孩自然是不如男孩受重视,她娘为了让她混口饭吃把她送进了宫……若是不进宫,等着她的怕不是饿死就只能是被卖进窑子里了。
进了宫她跟着嬷嬷学了些宫里头的礼仪,却也只能在浣衣局做一个最下等的宫女,受尽了打骂,一开始时常偷偷的抹眼泪,到后来,就习惯了浣衣局里的活计,做的顺手些,责骂倒也少了些,和同病相怜的宫女们相互帮衬着,苦中作乐,一眨眼六年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虽然她是有点盼着出宫,但也不过只是一种赌博罢了,如果能凭借这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嫁个稍稍富裕些的人家,每日能吃饱穿暖都算她攒到了。只是更多的可能是依然像进宫之前一样连饭都吃不饱,却还要补贴给弟弟,攒钱让弟弟娶媳妇……那般贫苦,其实倒也还不如在浣衣局,多少也是有口吃食。
她从来就是这个社会中的低贱之人,从小到大受过了不少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苦,这苦除了让她流了不少眼泪,还让她坚强了不少,让她变得越来越乐天,让她学着苦中作乐,让她从不去低看任何人,哪怕这人是所有人都唾弃的不阴不阳的太监。
常年的艰苦生活之下,她枫黎虽然不足够聪明灵巧,却在某些方面多了几许通透。
到底都是这深宫里的可怜人。
一样的卑贱如尘土,谁还瞧不起谁?
说起来,比起她进宫六年仍然是最下等的宫女,她打心底里觉得陈司公能一步一步的靠着自己爬上慎刑司司公的位置,再不济也比她强了不少。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不屑过陈焕的宦官身份,在去永华宫走了一趟之后,心里更是隐隐的有那么一点佩服陈焕能日日游走于那么多精明的贵人之中。
可现如今这个状况,她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她没有厌恶宦官,解释清楚她并非有意羞辱他?
解释不清了吧,只可能说得越多越拱陈焕的火。
枫黎心里哀叹一声,回想到方才陈焕那自贬的语调,心中升出了些内疚来,头一次懊恼自己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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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心情很不好,所以直到午膳之前,他都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将小良子拿进来给枫黎的文书一言不发的拿走,像往常一般坐到桌前一言不发的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想叫小良子进来伺候笔墨,却在开口之前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之后抬眼瞥了一眼乖乖巧巧的坐在榻上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枫黎,眉头之前的沟壑更深了一点,终于放弃了叫人伺候笔墨的心思,自己动手开始磨墨。
这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放在这双手上——那是一双红肿不堪的手,起了不少水疱,红肿充血,有几处已经破了皮,带着血丝的粘稠液体粘在手上。
他的手以前也是这样,所以尽管这双手一直隐隐疼痛,他也一直没有在意。
神情有些恍惚,陈焕有一种错觉,好像忽然回到了他还是个任人责骂的小太监的时候,不管身子如何不适,如何痛苦,也只能强撑着不停做着杂活,强撑着抢几口饭吃。
这小宫女……呵,倒是个能忍的。
浣衣局从来都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犯错受罚的疯疯癫癫的宫人们,尖酸刻薄的嬷嬷,一年到头都洗不完的脏衣,冬日里冰凉刺骨的洗衣水……稍微有点路子有点银两的,谁会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亏她能在这种地方忍受得了六年时间。
陈焕瞧着这双手,心里刚有一点点复杂的心思,就想到了刚刚枫黎那句话,冷哼一声,就那般蠢笨又口无遮拦,不在浣衣局那种偏远的地方而是在贵人面前办事的话,恐怕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吧!
不,死八百回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眼中带了些许阴翳,陈焕抿了抿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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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上了,枫黎让本想在屋里伺候的小良子出去自行用膳去,屋里又只剩下了陈焕他们二人。
再一次被从屋里赶出来的小良子简直哭了:伺候司公几年的情谊都不如刚认识没多久的贴心人儿,我可真是可怜啊。
饭菜并没有多么丰盛,但比起枫黎在浣衣局时那下等宫女的吃食,当然还是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屋中也没有外人,枫黎便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吃的毫不客气。
这副不太好看的吃相让陈焕看在眼里,他“嗤”了一声,说出的话依然带着刺:“你这吃相还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
枫黎刚刚吃了一道小菜,很是合她的口味,于是一连拿着筷子夹了好几次。
听到陈焕的话,她倒也不恼,她吃相不好她自己也知道,陈焕的话也没说错什么,所以她只是含含糊糊的回应道:“从前饿怕了,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吃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了呀。”
陈焕挑了挑眉,他现在所在的这小身板,瘦弱的哪儿像是十八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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