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做什么?”
广源小声:“郎君在。”
神容朝里看了一眼,留下紫瑞,独自走了进去。
广源没拦。
难怪赵进镰在找人,偏院亭中,山宗靠柱倚坐,双臂抱刀,闭着双眼似已睡着。
神容轻手轻脚走进去,看看左右,就在他旁边坐下。
他一条腿还架在亭栏上,结实修长。她的衣摆被风吹着,一下一下往他马靴上掠。
神容看他没有醒的迹象,心想真睡着了?眼睛左顾右盼地瞄到他的右臂,因为抱刀,他袖口上提,露出一圈手腕,上面有青黑的纹样。
她不禁靠近,伸出手指想去拨他衣袖看清楚,冷不丁听到一句:“你手往哪儿伸呢?”
一抬眼,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山宗睁着眼,正盯着她,清醒得仿佛根本没睡过。
他身上胡衣腰身紧束,利落齐整,半边领口却就随意敞着。
神容倾着身,手还伸着,手指看着更像是要从领口探入他衣襟。
她收手抚过耳边发丝,挑眼看他:“你居然敢纹刺青。”
虽没看清,但她猜就是刺青。
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出身贵胄,是震慑一州的军首,却一身邪痞,连不合礼法的刺青也敢纹。
她身上穿着高腰襦裙,人还倾着,山宗垂眼就看到她雪白的脖颈,离得近,身上淡淡的幽香往他鼻尖钻。
他往后仰了仰,一手拉下袖口,遮住了:“那又如何?”
神容看着他张扬的眉眼,如他那日说自己是幽州法度一般的肆意。
她忽而轻声:“那时候就有了?”
山宗看她:“哪个时候?”
她手指在他袖口上扯了下,倾身更近:“我嫁给你的时候。”
山宗眼里渐渐幽沉,她仿佛在刻意提醒那段过往。
“谁还记得,我早忘了。”
神容不做声了。
他动一下腿,笑:“别人以为你还没嫁人呢,你这样,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神容眼神转冷,坐正,衣袖从他身上拂过又抽离。
“这还劳你操心不成?”她冷淡地丢下一句,起身就走。
山宗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心想愈发嚣张了。
第十二章
打从刺史府里回来,广源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办错了事。
总觉着夫人,不是,贵人在刺史府里进了一下郎君所在的院子后,回来就一直脸色冷淡。
但他往内院里伸了下头,也没看出有什么动静。再想想那日郎君走时的情形,好似也没什么两样。
神容看着眼前的字。
书卷停在首页《女则》的卷名上,她临窗倚榻,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抬头问:“东来在山里这么久了,还没消息送来?”
一旁紫瑞道:“没有。”
她又问:“我哥哥呢?”
“郎君今日一早就去山里了,他正着急,又怕赵刺史再请他去赴宴走动,说是端着架子太累了,又是对着……”紫瑞及时打住。
对着那男人。神容不咸不淡地轻哼一声,又想到了那日他张狂的眉眼。
她将书卷一收,不想再想起那身影,起身说:“给我更衣,我也要入山去看看。”
紫瑞忙去准备。
今日天气不算太好,日光薄淡,凛凛有风。
神容换上胡衣,戴了帷帽防风,拿了根柄头包绸的马鞭,打算骑马上路。
刚出大门,广源跟出来问了一声:“贵人这模样是不是要入山,可要我支人去通知军所?”
紫瑞这才想起张威的人马已随郎君去山里了,她们眼下只能带家中护卫,但少主今日居然没发话。
神容牵了护卫送来的马,踩镫坐上去:“走就是了。”
紫瑞便朝广源摇头,跟着骑了一匹矮马,带上护卫出发。
城中今日也有些特别,沿途不少屋舍院头的高处都插着花草,好似是个什么节日一样。
快到城门口时,紫瑞老远就看见一行人马停在城下,个个甲胄齐整,马壮镫亮。她打马往前跟紧些,低声提醒:“少主,那是军所人马。”
神容帷帽只掀了一半在帽檐,转头才看见那队人,好巧不巧,一眼看到队伍后方,黑衣猎猎的男人走出来。
她转开眼说:“直接过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紫瑞称是,不敢多话。
神容转头看着另一边,就快到城下,忽然叫停:“等等。”
紫瑞连忙叫护卫们停下。
神容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往那路边看。
路边有个药材铺子,开着大大的窗口,里面的药柜一格又一格,满满当当。
她看的却是门口立着的直竿,竿上挑着铺面招牌,这没什么奇特的,奇特的是最顶上还绑着一把似葱非葱的草。
神容下了马,走到那门口,掀着帽纱又抬头接着看。
铺里柜上的跑出来:“客人可是想看什么药?”
神容举鞭指一下竿头:“那也是你们铺子里的药材?”
柜上的搭手:“是。”
“拿下来我看看。”
柜上的讪笑:“贵客定然是从外地来的,那不是卖的,今日时日特殊,幽州各家挂花挂草,是讨个避战祸的好兆头。”
神容朝紫瑞看一眼。
后者会意,马上掏钱。
“不不,”柜上的见状婉拒:“这真不好卖。这是咱们店里封山前采到的最后一把,挂上去取下来也不吉利。”
神容本还怀疑是外地运来的,听说是封山前采的,甚至都走近了一步:“取下来,若不是我要的,我再给你挂上去就是了。”
“这……”柜上的觉得不大好,可看她身后一大群护卫,也不敢随便说不。
神容耐心渐无,总仰着头看,脖子都酸了,余光忽然瞥见身侧出现了几个兵卒,一转头,身旁多了道身影。
柜上的像是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见礼:“山使。”
神容视线从他裹着马靴的小腿往上,掠过紧束的腰身,直看到他的下巴,仰着头,觉得被压了一头,别过脸,一把拉下帽纱。
山宗刚才就看到她了,本身她这样站在人家店铺前也显眼,搞得像要为难人家。
此时看到她举动,不禁牵了嘴角,想起了那日刺史府上的情形。
她自己那么嚣张,反而还挺有理的。
他抬眼扫过竿头:“你想干什么?”
“买草,不行么?”神容口气轻淡,他管天管地,要管她嫁不嫁人,还要管她买把草不成,就是幽州法度无法无天也没这个道理。
山宗没做声,歪着头在看那竿头。
那柜上的上前来,小声小气地跟他说明情形。
神容又瞥去一眼,帽纱下瞥见他一只手搭在刀柄上,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漫不经心的架势。
她腹诽:刀如其人,软硬不吃。
“嗯。”他听完了,挥退了柜上的,转头过来问:“你要这草干什么?”
“我有用。”神容说:“说个价就是了,给我弄出这许多理由来,我也不过就是看一眼的事。”
“把马鞭给我。”他说。
神容莫名其妙,还没开口,他方才按刀的那只手一伸,劈手夺了她手里的马鞭。
她一惊,一下揭开帷帽,就看他将缠绕的马鞭拉直,手臂一扬,挥鞭如影,仗着身高优势,一下精准地抽到了竿头上。
顿时那把草掉落在地。
“也不是挂个草就能吓住关外的,拿就拿了吧。”他对柜上的说。
“是……”柜上的唯唯诺诺。
山宗将鞭子绕回原样,递过来。
神容眼神在他身上慢慢转了一圈,在想他这什么意思,不接。
山宗低笑,声音更低:“往后在我跟前少嚣张一些,多听话一些,我也是挺好说话的。”
神容顿时沉了脸,抢过鞭子,又一把拉下帽纱。
柜上的捡起那把草双手送过来:“一把吉角头而已,贵客想要便直接拿去吧。”
神容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将那根茎须叶都细细看了一遍,说:“这叫什么吉角头,这是薤!”
说完就转身去上马。
山宗走到那头队中,看到她骑马直奔出了城,就知道她可能又是进山去了。
又是这般上路,胆子还是这么大。
“上马。”他翻身上马,下令:“都跟我走。”
神容直奔进山时,长孙信已经收到消息,赶过来与她碰头。
“怎么来得这么急?”一见面他就问。
神容骑马太快,帷帽都有些歪斜了,她抬手扶一下:“叫东来掘时注意草根,遇到了就深掘。”
她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锦袋里的书卷,展开到需要的地方,看了看:“只掘山眼那里。”
长孙信虽奇怪,还是命人赶紧去吩咐了。
“怎么了,你就这么来的?”
话音未落,听到张威声音:“头儿又来了?”
胡十一声音小:“肯定是那金……”
后面没听清。
神容往那头走了几步,看到山宗提着刀慢悠悠地走过来。
她看看他:“又怕你的军所担责?”
他说:“你知道还用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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