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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景樾咯咯地笑,有模有样地跑去书桌前拿起笔,棠儿上前,不禁对这位嫡世子刮目相看,这么小的孩子,一手字写得工整有力。
  “砰”一声响,一只茶碗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个宫女弓背下去收拾,陈慧然控制不住怨气,抬脚就将其中一人踹了一脚,乱发起醋意脾气:“妾就是妾,愣要称什么先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宫女们耷拉着头不敢出声,陈慧然眼中饱含怒意,扬手往另外一人脸上狠劲扇打,“狐媚子,该死的贱人!”
  “呀,妹妹火气这么大。”黎湘琴由贴身宫女伴着小步进门,她两眼往旁边一瞥,宫女们立刻退出门外。
  黎湘琴戴着护甲的手覆在錾花手炉上,“妹妹光发脾气有什么用,咱们得沉住气,慢慢想着万全的法子轰她出门才是要事。”
  陈慧然倚在贵妃榻上,把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乜斜过去,“姐姐有主意?”
  黎湘琴确定没奴才偷听,低低的说:“万瑾天天盯着清园,消息比我们灵,听说那个李觅小名叫棠儿。”
  陈慧然抬起尖尖的下巴,冷笑一声,“这有什么稀奇。”
  “妹妹听我说完啊,棠儿这名本来没什么,关键与秦淮河的花魁一个名,那个棠儿死在爷从江宁回来前,你说奇不奇?再说了,家世好又知书识礼的女子,怎就不能大大方方入府为妾,诸上种种,这棠儿指不定就是那位。”
  梁羽墨回到长宁居,王嫣,陈慧然,黎湘琴,万瑾四人已经迈着碎步迎到门前,王嫣伺候她宽下凫靥裘,坐到画珐琅花卉三足熏炉后的软榻上。
  陈慧然把眼色朝万瑾一使,万瑾有些发慌,忐忑地说:“娘娘心善,从不把别人往坏里想,但有件事我们不得不说。细里内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大概是一年半前,有多封弹劾爷在江宁狎妓的折子。那位女先生昨日才到,爷一回府就没从清园出来,她的小名叫棠儿,竟与秦淮河的花魁同名。我刚打园子里过来,看见苏进保带着一帮奴才把爷的衣裳物件,炼臂的铜砣子都搬去了清园。”
  气氛凝滞了一瞬,梁羽墨心绪纷杂地看向王嫣,忽地大失所望。
  见她并不表态,万瑾继续添油加醋:“这清园是从爷从江宁回来就修起,不惜工本,耗了近百万银子,里面金粉涂墙,金砖铺地,对比娘娘的长宁居不知道多奢侈。金屋藏娇也就罢了,李氏凭什么不来给娘娘请安,那样恶浊的人又怎么能当世子的先生?听说这种花国女子从良后耐不住寂寞,多数复又重操旧业,只因放荡惯了,心里哪有守节两个字。我是想都不敢想,这种人多脏啊,府里几百奴才也不尽都是净了身的,万一闹出点丑闻或者她本身就带着一身脏病……”
  话音未落,梁羽墨的手用力一拍,腕上的一只翠玉镯砰然断开,“都跪下!”
  她娴婉和善,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四妃同时色变,伺候的宫女嬷嬷更是吓得一悸,跟着齐齐跪倒。
  梁羽墨阖目片刻,再看向众人的时候眼中就有明显的红,她一唤,蔡嬷嬷便起身近前。她歪倚着身子,拈起香箸伸进熏炉空隙里头一拨,语气冷硬地说:“打庶妃万瑾两个耳光。”
  闻言,万瑾恐慌万状,一双眼睛炯炯惊诧,“娘娘,我的话千真万确啊!”
  梁羽墨迟疑片刻,将那根长长的香箸一扔,“打。”
  众人惊骇交加,蔡嬷嬷移步到万瑾面前,“啪啪”两个耳光,干脆响亮。
  梁羽墨起身看着一味捂脸低泣的万瑾,目光从王嫣,陈慧然和黎湘琴脸上一一而过,“外人抨击爷征逐声色,你们的做法等同于帮腔,你们是想毁了爷的英明还是这个家?以后府中内眷不准在背后议论,更不准猜忌诋毁!”
  一行人退出殿外,梁羽墨就这样麻木迟钝地站着,她陷入了和玄昱相似的状态。
  他从不在女子身上用心,那些举动足够与万瑾的言之凿凿相吻合,梁羽墨无法控制内心的激烈活动,因为她预感到至爱的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夫,她默默关心,尝试和他交谈,可他似乎更喜欢安静。他尊贵的面容极少露出过多的表情,目光落在书册上,那样的专注更像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后来,他更沉默了,因为孩子才留在她身边。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即使同床共枕多年,她生下三个孩子,可这些并不妨碍她看清楚,自己拥有他的敬,却从不曾收获他的爱情。
  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梁羽墨坐回去,视线不刻就恢复了,自己不该嫉妒的,即使没有清园里的她,还会有其他人住到他的心里。这些又能怎样?她始终是他的妻,她的孩子们会承袭他的所有财富和荣光。除了心,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他们相敬如宾,是天下人的典范,每一对至尊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第70章 相见欢 (10)
  整肃吏治已有一余年, 任重而道远,这波整治贪腐力度空前,下边官员坐不住了, 找门子托关系, 拜主子的什么情况都有。上书房总有理不完的条陈议折, 皇帝将细碎的事务全部交由玄昱处理。
  玄沣等人也没闲着, 折子递上来一道又一道,要案重审, 律例不清,量刑过重等等,干的不全是拖后腿添乱的事。玄昱不嫌麻烦,每条都细细审读,一一批注呈到御书房。
  玄昱回来时棠儿已经吃过了晚饭, 正立在案前绘一幅雾凇青舍图,他将手中的小猫放在书桌上。这是一只雪白的鸳鸯眼小猫, 蓝眼晶莹剔透,黄眼金光清澈,毛长而柔软,敏捷的模样惹人喜爱。
  棠儿将笔搁回笔架内, 把小猫抱起来仔细看, “这猫儿真漂亮,可是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喜欢猫?”
  玄昱扫一扫袖口的猫毛,“我见你有一只黑色的。”
  棠儿用手指逗弄小猫的鼻,“那是花无心的猫, 他弃了, 我只能养着。”
  玄昱心上一绞,分心去看她的画, 此画浓淡成熟精到,山崖峻险,瀑布湍急,一棵苍劲的老松覆盖了整座青舍,内有一位老者安坐蒲团之上。他身穿宽袍,双手放于膝上,白须拂胸,神态安详,面前壁无一物,唯地上有一小桌,上陈一只香炉。青舍后的树木被白雪半掩,溪上石桥横卧,整幅画虽未完成,但下笔控制,柔和处杳无边际,真实处刚劲有力。
  他心中一动,评道:“山石崖壁轮廓线转折不露锋芒,皴点齐下,笔墨厚重,丰润华滋。既有北派山水的豪迈境界,又有南派小景的柔和意趣,你善于融会前人技法加以改善,自成一套新意面貌,没有十来年功底不成。”
  被他正经一夸,棠儿禁不住难为情,连耳朵都红了,像那案上一方半透的书法印章。
  玄昱极爱她羞涩的样子,忍不住向她嫣红的耳边吻去,“棠儿。”
  他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令她浑身一酥,心跳得又急又快,“你挤到猫儿了。”
  玄昱轻轻将她圈入怀中,他喜欢抱她。只要靠近她的时候,她身上淡淡的,暖暖的香气如同春日的阳光,初夏的花儿。他一时还不能分析出这种香味为什么令他迷恋,就好像,她的唇和身含着永恒,或是蜜与安宁。
  小太监呈上来两个白瓷平盘,里面的数支糖葫芦竟不重样,山楂、樱桃、橘子片、海棠果、葡萄、每样都串着糖小果。亮晶晶的糖衣沾着熟芝麻,就这样看着,酸甜软糯已经渗到了心里。
  “正想吃呢。”棠儿高兴地放下小猫去洗手,唤了知夏过来,又给每个宫女发一支。大家笑脸盈盈,道谢后退出门外。
  棠儿咬一颗糖小果在嘴里,糖渣和芝麻沾到了嘴角,“就是这味儿,北京的糖葫芦比江宁的好吃。”
  玄昱的笑容里尽数宠溺,“才出去的奴才名叫小桂子,他花一年多时间走街访巷,到各大胡同偷师,以后专给你做糖葫芦。”
  棠儿细细一想,眯眼笑道:“这样的人才专给我做糖葫芦岂不可惜,我要雇他合作,在北京开一百家店,只卖糖葫芦。”
  玄昱单手撑在额上笑起来,随后对苏进保道:“赏小桂子百金。”
  苏进保躬身笑呵呵道:“是,奴才替小桂子谢谢主子。”
  棠儿煞亮的眼珠盯了玄昱片刻,脸微微一红,将糖葫芦递过去,“你要不要吃?”
  玄昱捏住她的手腕却举到一边,脸缓慢靠近,闭目贴上她的唇角。他的举动令她浑身一栗,羞情透面,胡乱找话题引开羞意,“你的胡子好扎。”
  玄昱眸子里蓄着朝气与盛年,须臾,抬手唤苏进保进来。
  小太监伺候在侧,苏进保熟练地从铜盆中捞出热手巾,不料刚敷在玄昱脸上就听见一声喝斥:“烫到我了。”
  苏进保慌地将手巾掀开,忙不迭道歉:“奴才万死!”
  玄昱不由看向棠儿,话语似莫不经心,“笨手笨脚的奴才,这胡须不剃了。”
  苏进保是个精细人,只一个微表情便领会主子的心意,连声道歉:“实在对不住主子,奴才这双手生了冻疮,怕热水就偷了方便,把您给烫着了。”
  “我来吧。”棠儿微微一笑,将热手巾捞起来揉上皂液敷到玄昱的下颚。她先在指上沾一点薄荷膏,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按一会儿,持银剃刀细细修净他泛青的胡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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