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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至此,倾城佳人的故事正式落幕。
  玄昱得到消息如遭剔筋剜骨,强压心头的悲,带着强烈的懊悔,直触得一颗心痛不可抑。
  看着他因震惊而苍白的脸,白川紧拧着眉,拱手道:“主子,关心则乱,我感觉棠儿姑娘死得太巧,待我上门查探再做回复。”
  闻言,玄昱极力掩饰情绪,抬手示意他快去,渐渐也猜到了什么。他相信棠儿没有死,但心底的钝痛却陡然迸发,连呼吸都会生痛。
  风和日丽,玄昱信步走在园子里,仰望一晴如洗的长空,感情依旧疯狂对理智发起反攻。想来,奋不顾身正是伟大之处,只有情到深处才能瓦解理性,令人丧失对于危险最基本的判断力。如果换做现在,自己还会用命来保护她吗?答案很明显,会,还是毫不迟疑。
  她感动过,但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政权,就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推翻她心里的那道墙。三年前的事在脑中再过一遍,怜惜,惊痛狠击着玄昱受伤的心。
  理智与冲动不断对弈,他很快又为自己的软弱变得懊恼,心好似从一块钉板上滚过,伤得心血淋漓千疮百孔。
  白川终于回来复命:“主子,我的人没有找到棠儿姑娘,李家宅子里确实办过丧事。”
  玄昱突然出神,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恍惚,“不用找了,答案很快揭晓。”
  情感上的打击令常敬霆郁郁难畅,每到夜阑人静时,思念之情尤为强烈。他的殿试并不顺利,所有高中的进士需先在翰林院做修撰,若无背景靠山钱财疏通关系,出头需要较长年限。
  常敬霆不复往日神采,总是一副步履沉沉的样子,时常买醉麻痹自己。眼见爱子食不遑味,态度消沉,常世良夫妇追悔不已,若早知道他这样痴心,当初还不如成全他的心愿。
  常世良忙着上下打点给爱子铺路,做完一切早早回到杭州,只等他放职浙江,留常夫人守在北京照顾常敬霆起居。
  入夜的贡院街格外热闹,街衢熙熙攘攘,家家酒楼生意爆满,葱姜肉香,烟雾缭绕。小二满襟油污,热情招呼就坐,抽了块抹布麻利地将桌椅重新擦拭干净,翻过倒扣的杯子斟上热茶。
  卖唱的歌女核准弦,弹琵琶唱起来:“小女子识公子乃三生有幸,两生欢,一念成悦,心有繁花,处处似锦。小女子在南,公子向北,就此一别,心寄天涯。天佑你锦绣前程,天佑你红装高马,天佑你看遍繁花。”
  歌音未落,只听一醉酒之人忽地喝止,尔后纵声嚎啕,搅得酒楼内更加繁杂吵闹。
  常敬霆见此人是探花郭函,突然明白了什么,上前在他对面坐定,“原来是你,棠儿心上的人竟然是你!”
  “我哪儿有运气成为棠儿姑娘的红颜知己。”郭函不禁动容,泪痕满面,缓缓低吟:“幽兰露,如啼眼,烟花谢,无物结同心。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伊人佩。落月成孤,清歌愁断,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不详之感在常敬霆心中升起,暴怒得一拳打在郭函脸上,怒吼道:“你敢咒她!”
  郭函冷不防被他打倒在地,强咽着泪,埋首在袖口擦掉嘴唇上的血丝,“全江宁的人都知道棠儿姑娘去了,她开着一家钱庄,慷慨解囊却不愿让我担着受惠于妓的名头,可惜我没机会当面谢她了。”
  谜团般的昨日豁然明朗,常敬霆猜到父亲从中用过手段,此刻意外得到证实,心痛欲裂,忽感头晕身软,人已经栽下去。
  常敬霆害了一场大病,整五日不吃不喝,只感觉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再次生出殉情的念头。看着母亲以泪洗面,时刻不离地守在身边,他的心又生负罪感,打起精神服下汤药。
  常敬霆捏着棠儿亲手做的荷包,淡淡的香味,专属于她,又不似那朝思暮想的香。
  此生,不见。那日的她,声音那样弱苒,心里该有多难过……
  常敬霆一次次怄心悲痛,脑中不断浮现出棠儿俏丽的脸,相处的点点滴滴,谁都不知道,哪次放狠过后便是生死永别。
  绝望不断袭击着他的大脑,没有暂缓,只有愈发深入猛烈。他的呼吸陡地哽住,仿佛是血液在滚沸,喉咙里有什么往上涌,“噗--”地染红了床被。
  常夫人丧魂落魄,抱着爱子放声嚎哭,伺候在侧的家仆跑去门外唤来大夫,一屋人忙进忙出,总算抢回他一条性命。
  张义平详查卷宗后赶往江宁,抽丝剥茧,详细调查皇九子玄沣的所有产业。经过白川的配合,从一座民宅的院子里挖出十数具尚未腐坏的尸体,这些正是听雨轩账房内的人。
  鸨妈金凤出逃,另外两个妈妈遭严刑逼供却实在供不出有用的信息,张义平下令查封听雨轩。胡爵爷得风后派马车过来接走小水仙,娘姨丫鬟被遣散,姑娘们得到尚誉关照,收拾行囊去县衙登记成为自由身。
  追剿白莲教的行动仍在继续,接连数家红楼被查封,门窗糊着一式封条,内院杂乱荒废。张义平没用多久就查到了寒山镇,此案已经牵扯到太子和皇十一子,他不敢走路风声,立时赶回北京复命。
  皇帝有些伤神,断没想到玄奕身为皇子会干出抢劫之事,而玄沣则能将自己的劣行掩盖得分毫不露。这件案子若再追究,到时候就成了轰动天下的丑闻,他没有过多犹豫,果断结案颁下圣旨。
  斜阳如金,福顺手托圣旨去到玄奕府中,朗声读出令玄奕心胆破裂的消息:“皇十一子玄奕,协助追缴办事不利,造成火灾民伤,着三十大板,宗人府囚禁五年。钦此!”
  皇帝的处罚严厉,理由却足够委婉。玄奕埋首伏地,脖颈上直迸起一溜青筋,只恨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连见万岁当面争辩的机会都没有,而私建密档的九哥却能逍遥法外。
  皇帝的决定相当决绝,几乎算是迅雷不及掩耳,不但玄奕没有心理准备,满朝上下无不惊愕意外。这件案子匆匆了结,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张义平。
  玄正顿感事态严重,内务府都是玄沣的人,玄奕进去能有好日子过吗?他递牌子为玄奕求情,被万岁凛然呵斥险些遭受牵连,即刻书信到江宁,希望太子能挽回局面。
  同样是仗责,玄奕却不如玄明侥幸,他遭了天大的罪。
  慎刑司的太监弄虚作假,早已练就一套打板子的绝活。仗责得分人,有头有脸,有钱疏通的,这帮奴才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但用上特制的活血药几日就能消淤,皮肤很快恢复如初。如果是没机会翻身的,同样的打法,那人定是内伤加外伤,鲜血淋漓,落下终身行动不便的毛病。要是冤家对头,那不死也差不多了,几十板子下去,屁股不红不肿纯属五脏受损,抬下去只消数日,高热不退性命难保。
  皇帝日理万机,哪里知道慎刑司里面的道道,可怜玄奕落在玄沣的人手中能有半分好吗?这帮奴才当然不敢直接要了他的命,三十板火候控制,愣把一身好武功的玄奕打得昏死过去。
  首领太监阴阳怪气,拉着鸭公嗓嘲讽:“哟,这么禁不起折腾,装死给谁看呐!”
  内务府差太医来瞧,玄奕头脑昏沉,疼得汗湿了整床被褥,心态完全被痛苦折磨得崩溃了。他恨玄沣,恨自己身在无情帝王家,甚至恨那个懦弱卑微的母亲。
  白莲教的存在已经有几百年之久,只在民不聊生时才会公然策反,对抗朝廷。醉翁之意不在酒,玄昱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玄奕为了一己私利使整个计划产生偏离,反而令玄沣成功退出事端。
  玄昱收到北京的急报,暗暗为玄奕的处境担忧,不消五年之久,玄沣有足够的手段令他拖死于病痛。
  连日阴雨,格外潮湿,芭蕉长势快,沉重的水珠缓慢集聚。
  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车辕和车厢上沾着厚重的泥泞,穿油衣的侍卫撑伞搀扶下来一位身形消瘦,行动迟缓的男子。
  玄昱穿藏青色常服,身上没有腰带配饰显得随意,由白川撑伞过来,拱手一礼道:“见过老师。”
  男子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愣了一下,突然控制不住激动,正要行下跪礼却被玄昱一手扶住。
  原来,此人是太子太傅李存孝。当年,王长亭名义上代表的是太子势力,但做的全是谋私利己的事。一场春闱,副考监考都是王长亭的门人,卖官捞钱的好手。李存孝做为主考势单力薄,且同属太子阵营无法阻止科举舞弊,最终上榜的全是王长亭要关照的人,引发龙颜大怒。
  皇帝降罪李存孝,将他流放南疆烟瘴之地却开恩赦免其家人,李存孝九死一生,幸得裕亲王暗中关照,万没想到接自己回来的竟是太子。他颤抖着双手,深陷在眼眶中的目溢满泪水,挣着跪下去,伏在湿漉漉的地上行了大礼,“罪臣万死。”
  玄昱俯身搀起他,“老师代人受过,何罪之有?”
  他的神情亲切,话语十分体贴。李存孝感动愧疚,哭腔道:“罪臣辜负皇恩,万死难赎。太子私放罪臣恐遭弹劾,更是授人以柄,给居心叵测者可乘之机。”
  玄昱神色轻松,宽慰他道:“万岁赦免老师家人可见昔日时局之难,几道折子不足以撼动储君地位,况且知晓老师此行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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