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又都有个根须来历,她在梁王府长到十四岁,不管当初入府的缘由如何残酷,到底在王府里受教养多年,总得有个明明白白的了断。且就算她不去了断,凭她外公的手腕和为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璇耐着性子,等收了足够多的王府帖子,坊间与朝野上下皆知,她辞了无数次的梁王府召请,才迫于无奈,低调离宫,回王府省亲。
白龙驹昂首嘶鸣,马蹄铮铮踏地,稳当地停在了王府的正门外。
楚璇由画月和霜月搀扶着下车。
门前须弥座上的汉白玉石雕狮子依旧气势恢宏,傲姿视天。从前楚璇觉得它很高大雄壮,甚至是狰狞可怖的,可今天站在府门外再看,却觉得它似乎矮了些,旧了些,再无往日风姿。
大约岁月无情,风蚀雨浸之下,不光催人老。
她穿过花苑水渠,进了梁王的书房,这一回倒是只有梁王自己在,不见萧腾。
“璇儿,你可真是难请,我下了那么多次帖子,终于把你给请来了。”梁王以软绸布擦拭着手里的短刃,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
楚璇不等他让坐,自己径直择了把椅子坐,和婉一笑,宛如从前回王府时那般乖巧柔顺,慢吟吟道:“若不这样,怎能让群臣知道,我并非自愿回梁王府,而是受您胁迫?”
梁王拭刃的动作一滞,转而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隐隐透出惊讶与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缄然片刻,梁王蓦然笑了笑,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了。”
他微顿,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面上笑容依旧慈和:“只是孩子这样小,这样脆弱,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活到他降生的那一天。”
楚璇丝毫未见慌乱,只稳稳坐着,道:“若他无法降生,那也是他的命数。可帝王之家向来重视子嗣绵延,我不生,自然有旁人生,少了他也碍不着大局。”
她抬起头,柔婉秀昳的颊边滑下一绺头发,显得愈加楚楚:“就像这中宫之位,我不坐,自有别的女人来坐。换成别的女人来坐,这女人身后有家族,有父兄,会在朝中竖另一张外戚之帜,那对外公来说总不是好事。倒不如我来占着这位子,旁人挤不上来,朝堂中也不会骤然冒出什么新贵来分权。”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楚璇一愣,忙循着声音看过去,见那鸿雁在天的淡青色薄绢屏风上印出绰绰人影,静立在书房西侧。
她看向梁王,却见梁王神色如常,半点要把那人叫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楚璇的心突得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方才那股慌张来得毫无征兆,只好像乍现的灵光,带着未经细究的直觉,悄然漫上心间。
那个幕后黑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专栏新文:《失忆后嫁给了狗皇帝》
燕绵绵被歹人所害,一觉醒来失去了成婚后六年的记忆。
她发现自己凤袍加身,尊居昭阳殿,竟成了大周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嫁的还是那个从小便与她是冤家对头,势不两立的狗皇帝萧乾。
燕绵绵:……
六年前:记忆中的狗皇帝阴鸷冷厉,手段狠绝,把她燕氏一族和与燕氏交好的代王打压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
燕绵绵见了这狗皇帝从来都是绕路走。
六年后:宫女们都说帝后情深意笃,恩爱非常,皇帝陛下对皇后有求必应,向来是椒房专宠。
燕绵绵:……
————
深夜,烛光幽昧,芙蓉帐暖,芸香雾杳杳若轻纱,辗转落于殿中每个角落。
榻上,燕绵绵紧拢寝衣薄襟,像看登徒子一般,警惕且愤怒地瞪着萧乾。
萧乾深吸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将手中茶汤扬翻,气道:“你够了!我们是两情相悦,你是自愿嫁进宫里的,不是朕把你抢回来的!”
————
宫里人都道皇后娘娘变了,从前每到晚上她就爱黏着陛下,枕在他身上不起来。
如今每到夜里,她在陛下身边摆了一圈油灯,美其名曰是怕陛下夜间看折子不够亮伤了眼睛。
皇帝陛下看上去龙颜不悦,可每到晚上,还是喜滋滋地、半刻不耽搁地奔进了昭阳殿。
直到有一天皇后不给陛下摆油灯了,陛下还兀自遗憾:“绵绵,朕觉得这油灯甚是有趣,你怎么就不摆了呢……晚上在灯火之间搂着你,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皇后扶着腰,一脸怨念地被陛下身手敏捷地捞进怀里,心道这油灯摆与不摆,对他又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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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和家人从前被这皇帝打压时,只当君王无情。可她从来不知道,在针锋相对的那些年,被她叫了千万遍的狗皇帝早已悄悄将她搁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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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双处,无妃无初恋无红颜无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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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子里成形,楚璇就再也不能像方才那般淡然镇定。
她一面与梁王周旋着,一面分出视线瞟向屏风,屏风本是以浓淡交宜的水墨绘制而成,那抹人影落在上面,化作了鸿雁振翅背后碧水湛天间的淡淡阴翳,无任何突兀之感。
天间的一抹阴影,不显山不漏水,却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人间,伺机聚敛成风云,狂啸怒扫这平静山河。
楚璇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她再抬头看向梁王,梁王好似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神情一敛,歪头看向屏风,劲朗的眉宇间浮掠起些许忧意。
这样的表情,楚璇几乎从来没有在外公的脸上见到过。
他是敛权自用的藩王,是不择手段的枭雄,从来只会为利益得失、僚臣是否忠心而或喜或怒,他血冷心硬,情义寡淡,像这种牵动了太多情绪的忧悒似乎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楚璇垂下眼睫,猜测:难道说这幕后黑手和梁王之间不只是单纯的相互利用的关系……
“璇儿,你倒是脑筋很清醒。”
梁王的话把楚璇从幽思里唤了出来,她抬起头,见梁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当年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如今也会为自己的前程而算计了,你是打定了主意要为了自己与梁王府划清界限,甚至连你的父母都不要了?”
楚璇心一紧,缩在袖纱里的手不由得颤了颤。
她在来时就已经想到外公会把她的父母搬出来了。
她最担心的不是与父母离心,而是会因为她的叛离而让外公怀疑她的父亲。
活在权术中央的人,所做的每一次抉择都是利益相关,就算她自小便与父亲分离,可他们终究是父女,女儿义无反顾地奔向对立面,就算她的父亲一直以来看上去都是敦实可靠的,受女儿的连累,其忠心难免还是会被重新考量的。
更何况,她的外公还是如此的多疑。
楚璇寡淡地笑了笑,漫然而不在意道:“出嫁从夫,自我入宫那一日起,其实我就顾不得他们了。”
她微顿了顿,眼底有轻怨沉落:“从前我太傻,没想透这个道理,总想当个孝女,为了救父亲,为了挽救家族而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而到头来又怎么样?他们最爱的还是长在他们身边的儿女,对楚玥永远与对我不同。既然这样,我就安心做我的孤女,我对他们没有所求,他们也别来拖累我。两不相干,各凭本事地活吧。”
梁王目光锐利,射向楚璇的脸,似乎想要辨别一下她话中真伪。
楚璇抬起下颌,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梁王道:“你这话其实也没错。”他面容凛寒,缓缓道:“那么接着说说你是打算怎么处理与梁王府的关系吧,就像对你父母那样一刀两断?璇儿,我可是把你从小养到大,我跟你父母不一样吧。”
楚璇敛却了脸上的轻慢之意,无比端正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外公,娇唇浅靥,乖巧且诚挚:“外公,我是真得想做您的乖孙女的。”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我长大了,见到了人心叵测、世态炎凉,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哄了。我对您来说,到底是外孙女还是可利用可丢弃的工具,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年我都快要定亲了,大舅舅在背后散播我和陛下暗通款曲的谣言,把一个闺阁里女儿家的声誉毁得一干二净。我倒如今都相信那是他为了向您邀宠而自作的主张,可是后来任凭谣言流传于世家坊间,您不是也听之任之了。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若是那时陛下狠心不要我,我以后该怎么活?”
梁王面若凝冰,半点表情也没有,这小女儿家含嗔带怨的话根本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
楚璇也不在意,继续温平和煦地说:“要说我这位大舅舅,那可真是心机深厚,阴沉多思之人。我都遂了他的意进了宫,他还是不放心,借母亲之手往给我的香囊里塞了红麝粉。外公,我可只是贵妃啊,大周祖制,没有子嗣的妃嫔将来是要殉葬的。我若是乖乖听您的话,帮您把陛下从皇位上拖下来,这朝中勋贵要求我依制殉葬,您能费心保我活命吗?不能吧,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工具,凭什么要新帝冒着授人以话柄的风险去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