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打了个哆嗦,怯怯看向楚璇。
她冲花蕊微微一笑:“别这样看我,我救不了。陛下邀我去御苑赏菊,我前脚刚出殿门,后脚高显仁就领着人来了,就放在那院子里打的,宫人们都得出来看着,看看嘴巴不严、泄露天机的人是什么下场……”楚璇指向花枝影绰的茜纱窗外,脸色平淡好似朔风初静,无波无澜:“御前的人都手脚麻利,我回来的时候早都料理干净了,别说尸首,就连一滴血都没有见到。可是……那股血腥味儿太大,还总爱往殿里钻,晚上睡觉若是不开窗,我总感觉自己是泡在血池里,喘不过气。”
楚璇站起了身,瞥了一眼颤栗瑟瑟的花蕊:“所以,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藏得深一点,装得像一点。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在我面前摆一摆就算了,到了陛下面前,你都不用这么副模样,只要哪句话哪个动作有些偏差,他就立马能将你看穿了。”
说罢,她揽过臂袖,不再看她一眼,径直出了殿门。
天色渐短,酉时刚过宣室殿就燃了灯烛,舒翼若飞的赤金大铜雀上密匝匝铸了花台,红烛插在上面,宛如着了层红锦,光彩华溢,映亮了一室的珠帘影壁。
楚璇进门时萧逸正在用膳,一双筷箸被他使得甚是灵巧,镀金的象牙箸在他指骨间连翻出好几个漂亮的筷子花,还能稳稳停在他的指间,再提起去夹碟子里高显仁给他布的菜。
可他一见楚璇来了,立马就觉得自己不行了。筷子也提不动了,头疼的也坐不稳了,非要靠楚璇怀里让她喂自己吃饭。
楚璇看了看伏在膳桌上佯装虚弱的皇帝陛下,又看看退在一边憋笑憋得浑身颤抖的高显仁,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陛下,我伤了您,我知道自己有错,您让我来宣室殿贴身照料您的起居我也来了,可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傻子!刚才进门时我都看见了,您拿得动筷子,还能翻花!”
说完,她气冲冲地进了内殿,弯身坐在绣榻上,抱着双膝,把头埋在了膝间。
萧逸和高显仁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想起来说什么。
默了一阵儿,萧逸站了起来,拂开幔帐往内殿去:“璇儿,你饿不饿?出来吃点吧,朕夹给你,御膳房做了你喜欢吃的牛髓煲……”
楚璇赌气似得转了个身,头依旧深埋于膝间,就是不肯抬。
萧逸坐在她身边,胳膊环过她的肩胛搂住她,柔声道:“朕惹了你,朕是个坏蛋,可那牛是头好牛啊。听说是只才几个月的小公牛,取了整只牛的骨髓才集了那么一小碗,你要是不去吃,那这头牛可就白死了。”
楚璇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掠了萧逸一眼,起身出去了。
萧逸紧跟其后,好献了一顿殷勤,殷勤到高显仁都不忍直视,靠着墙角不住地叹气。楚璇在面对萧逸时看似撒娇装嗔,其实暗自拿捏着分寸,也怕过了火适得其反惹他厌烦,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松了劲儿向他展露笑颜。
可萧逸是个没脸没皮、给点笑容就灿烂的主儿,他眼见楚璇不与他闹别扭了,便一刻也等不得,梳洗后拉着她就上榻。
两人冷战了半个月,萧逸睡了半个月的冷榻,只觉胸膛里有团邪火在熊熊燃着,急需楚璇给他泻一泻……
折腾了一整夜,皇帝陛下花样百出,好几回楚璇都觉得自己怕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好容易捱到了天亮,这厮该上早朝了,才黏黏糊糊万分不舍地把楚璇放回榻上,伏在她耳边柔声道:“朕得上朝去了,等朕下了朝再回来陪你。”
浑身像是遭过重刑的楚璇只要稍稍动一下,便似有疼痛钻心袭来,她僵僵躺着未动,侧过头咬牙狠瞪了一眼萧逸,拉过被子把自己蒙住。
萧逸却来了劲儿,趴在榻前好一顿自作多情:“朕也舍不得你,可朕是天子啊,身担社稷,袖揽山河,总有许多无可奈何,朕若是为了你不早朝,只怕诸多责难就会落在你身上,说你是那魅惑君王的红颜祸水,那可怎么办……”
楚璇蒙着被子,心道:烦死了,他怎么还不滚!
“朕知道你对朕一往情深,朕也一样,朕最见不得的就是你受委屈,所以啊,朕还得去上朝……”
楚璇猛地把被子拉下来,飞快截住萧逸的罗里吧嗦:“对!陛下要去上朝,快些去吧,让朝臣等久了不好。”
萧逸默默凝睇着一脸催促意味的楚璇,满腔的温存缱绻骤然冷却,皇帝陛下颇为忧郁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抚着心口开始顾影自怜,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被用完就扔的小可怜……
这美人儿是个天生蛊惑人心的尤物,一旦沾上就让人舍不得放手,可就是……太心狠了。
内心走完了一整套戏的皇帝陛下最终还是选择默默认命,收敛起纠结缠黏的心思,以落在美人唇上的一个深吻结束了一整夜的缠绵,整理衣冠出去上朝了。
萧逸走后,楚璇咬牙切齿地连捶了好几下床榻。
昨夜她亲眼看见,翻云覆雨之际萧逸这混蛋嫌额头上的绷带碍事自己揭下来了,除了一点点淤青,还有一处已结痂开始愈合的小伤口,那也能叫伤口?!小到不贴着额头看都看不见!
偏偏这混蛋完事了,自己痛快了还不忘把被他自己扔下床榻的绷带捡回来再缠上,还装模作样地搂着她哼哼,说自己头疼,大约是伤着要紧处了,可能一年半载都好不了。
意思就是要讹她一年半载呗!
这好歹是个皇帝,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楚璇把头埋在滑凉腻软的被衾绸面里,磨着牙恨恨地思索了一番,心道她要是不给萧逸点颜色看看,还当她是好欺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不会弄死,放心吧。
第4章 谋情
初秋的清晨,天色空濛,凉意随露降,和着湿气落上衣襟裙袂,只觉湿漉漉、凉涔涔的,让人的心情好似也跌到了深涧谷底。
别了内殿的满室香旎、美人温软,萧逸一刻都未耽搁,赶着时辰去了朝堂。
今日朝会要就楚晏一案公议,本来应当在昨日就议出个结果的,可长秋殿的一番波折,免了一天|朝,故而拖延到了今日。
萧逸慢踱过龙尾道上镂雕的莲花蟠醨龙纹,神色冷凝,那碟掺了毒的榛子糕到底是何人的手笔?
出现在这种关头,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是谁想要他的命?
司礼太监唱了“陛下驾临”,殿前文武朝臣端袖叩拜,乌压压跪了一地,像是彤云压顶,密不透风,迫得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萧逸长舒了口气,那校事府的校尉孙玄礼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但愿能管点用。便将这一页暂且揭过,凝起心神全力应付朝堂上即将而至的狂风骤雨。
朝堂上的党派纷争经年不歇,自萧逸成年亲政后,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稚龄登基,在风雨飘摇的朝局中难独掌神器,于是先帝临终时任命了三个辅政大臣:梁王萧道宣、尚书令侯恒苑、辅国将军常景。
野心勃勃的梁王作为宗亲之首,手握军政大权,浸淫朝局数十年,其势力根深蒂固,在三辅臣中权柄最重,是其他二人远不能及的。
尚书令侯恒苑是萧逸的启蒙老师,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地守卫在他身边,大周朝廷党同伐异之风日盛,侯恒苑执掌尚书台,始终忠实地履行着其辅弼之臣的职守,堪称萧逸身边第一股肱之臣。
而辅国将军常景是行伍出身,在世家林立、门阀森严的大周,其出身来历向来为权贵宗亲所轻视,犹以梁王派为甚。
常景与梁王势同水火,这次楚晏的案子会闹得这么大,就是常景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
云麾将军萧鸢是梁王的次子,手握洛州、宛州十万兵权,年前突厥犯境,萧逸封萧鸢为主帅,率军前往韶关御敌。这场仗打了将近一年,萧鸢不负众望凯旋归来,举朝欢庆,梁王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孰料这个萧鸢就是个不安分的,平日里狷狂蛮横,这次仗着新胜更加肆无忌惮,指使其麾下部曲圈占民田,逼死佃客,被人告到了大理寺。
恰巧,大理寺卿是萧鸢的妹夫楚晏。
楚晏暗地里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未曾想到常景早就盯上他了。萧鸢在军中的根基稳固至极,又是梁王的儿子,想要动他绝非易事。但楚晏就不同了,他掌大理寺不过四年,在九卿位上风摇雨晃,这次好容易抓住他这么个把柄,常景是卯足了劲要把楚晏拉下来。
因为涉及萧鸢,梁王派投鼠忌器,也不大敢站住来保楚晏。常景摸准了对方的脉搏,指使其党羽大力弹劾楚晏,逼着萧逸下旨将其撤职缉拿,等候问罪。
这本是朝堂纷争,却与后宫又多了几分瓜葛。
萧逸今年二十有一,按理早该立后大婚了。但自他十五岁始,总共定过两门亲,一门是谏议大夫的嫡女,一门是光禄卿的堂妹,都是礼部合过庚帖没多久,两家千金突染急症,早早的香消玉殒了。
宗亲之间便多有传言,说当今这位天子幼年丧父丧母,成年又克妻,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