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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画七)


  他忍不住又想,欢欢今时今日这般依赖着他,这样乖巧,那么等到记忆彻底复苏的那一日,来自她歇斯底里的谩骂与寒心话语,足以将他再击垮一次,唱过了蜜糖的滋味,再回到日日吞黄连的日子,他该以怎样的自制力束缚克制自己?
  已经在克制了,不然何以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不就是怕再伤害到她吗?
  严褚看着跟前傻憨憨的小姑娘,思绪回笼,他笑着道:“不喜便不喜吧,反正也戴不了多久了。”
  这男人嘴里再是如何不承认,眼角眉梢的柔意却是不容他否认,就连元欢都能瞧出来,他最是喜欢听她说些柔情蜜意的哄人话的。
  原本就只为一时掩人耳目,麻痹敌人,然那些躲在暗处的乱党也不全是闭目塞听的蠢包,只待他们在徐州站稳脚跟,他的身份便无从遮掩,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埋伏在徐州的精兵就可以将那窝老鼠连锅端,年中他再亲自领兵踏平陈国,从此大余再不会有后顾之忧。
  元欢懒得寻思他话里的意思,歪着身打了个哈欠,便兀自钻进里边歇息去了。
  反正这些,轮不到她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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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兴奋劲儿只持续了半日,到了夜里,也不知是吹了甲板上的寒风,还是因着受不得船上的颠簸,她前边才喝了半碗药下肚,转身就吐得不成人样,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
  好容易漱了口,又喝了碗姜茶暖了暖身子,元欢总算觉着胃里舒服了些,岂料才隔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竹枝又端着碗汤药过来,元欢抬起煞白的小脸,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将胆汁一起吐出来才好。
  严褚来的时候,空气里都是散不开的药味,小姑娘穿着小袄,坐在凳子上,一张芙蓉面惨淡,眼尾猩红点点,可见在他来之前已是哭过了。
  “怎么突然吐得这样厉害?可是受寒着凉了?”严褚冷着脸扫向屋里伺候的人,太医见这架势,不得不跪上前一步,开口道:“大人勿恼,夫人许只是水土不服,暂未发现有风寒入体之症,下官已开了方子,煎了给夫人服下,再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便无碍了。”
  但凡此次跟着出来的人都得了口信,称呼不能乱叫,哪怕你知道眼前这位是皇帝,那也只能憋在心里,口头还得毕恭毕敬地称一声秦伧大人。
  而最叫人无法理解的是,后宫正经的娘娘一个都没出来,这九公主登了顶,跟在万岁爷身边,他们竟都得跟着叫夫人。
  秦伧的原配夫人曾为秦伧受过一剑,伤了身子,多年缠绵病榻,故去已近十年,现在的夫人是续弦再娶,娶的还是原配夫人的远房堂妹,容貌品性都没话说,后宅倒也安生。
  而元欢扮演的,正是现任的大理寺少卿夫人,岑氏。
  严褚伸手抚上元欢的额头,触手温热,与常人无异,他这才稍稍安了心,脸色缓和了些,转而问竹枝:“夫人的药呢?可煎好了?”
  不得不说,虽是顶着这张颇具喜感的国字脸和小胡子,严褚沉下声说话时,这屋里的所有人,仍是生出了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竹枝好歹近前伺候过,她朝着两人福了福身,道:“已煎好了,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元欢急忙喊住了她,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道:“不准去,喝了又要吐的。”
  转身,她瞧着男人黝黑喜感的脸庞,话还未说,便又起身吐了个昏天暗地。一阵收拾下来,元欢实在是脱了力,雪白的皓腕上搭着圈翡翠镯子,纤弱无力得像是一折就要断的柳枝。
  严褚瞧不得她这样弱不禁风的模样,拉着她起身,又拍了拍她的背,才要皱着眉嘱咐几句,就见她定定地瞧了他几眼,转身弓了腰,俨然又是一副要吐的模样。
  面对着此情此景,严褚再看不出来,就真的是枉在金銮殿坐这么些年了。
  “怎么。”他怒极反笑,强硬着迫使人转过头来,“看着朕就想吐?”
  元欢实在忍不住挣脱了他,离那张脸远了些,碍于他的脸色,实在算是委婉了再委婉,忍着胃里翻滚的吐意道:“你别这样子说话。”
  严褚被这人气得不行,但又实在见不得她吐得死去活来的样,索性呵退了下人,而后将脸上那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揭下放到离她远些的小几上。
  元欢眼眸登时一亮,隔了几日没瞧他正脸,再与那□□比比,当真稀罕得不行,怎么瞧怎么欢喜。她蓄着泪小步小步凑上前去,最后一头埋在他的怀里,委委屈屈地抱怨:“你做什么老是冷着张脸凶我?”
  严褚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气笑了,他捏着她的柔若无骨的指尖,危险地眯了眯眼,哂笑道:“这会终于肯黏上来了?”
  “方才是谁见了我就恨不得吐我一身的?”
  “动不动就说朕凶你,合着这段时日什么都没学会,光学着倒打一耙了?”
  他这话一说,俨然是想同她算总账的姿态,元欢经他这么提醒,也不由得想起来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细细算来,也应到了他的忍耐极限。
  可失了忆的鹿元欢,最是知道如何拿捏严褚。她踮了脚抬了湿漉漉的眸子,与他对视两眼,再软着声儿勾着调子将心里委屈说给他听,“这里的饭菜我吃不惯,点心也不好吃,晚上睡觉还颠簸着浑身都疼,一点儿也没有画本上说的好玩。”
  光是瞧她这些时日的开心劲,严褚也能辨出这话有几分真假,可饶是这样,他也下意识安抚地顺了顺她纤细的后背,而后一路向下,摸到了几根齐整的肋骨。
  蓦地低叹一声,他想,就她这样的身子,就她这样的挑剔劲,还日日夜夜的想着离开他身边。
  离开了他,她一个人,举目无亲,只生得一张好面貌以及一把娇嗓子,手指不沾阳春水,她连做饭都不会,心气又傲,半点低不得头,到了外边,谁会惯着这么朵娇花?
  “朕记得徐州有几个有名的厨子,等到了地方,咱们便换种口味尝尝。”严褚大半的时间待在军中,又不重口腹之欲,时常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若叫他说,还真察觉不到这外边私厨做的与宫中御厨做的味道差在哪。
  可元欢能尝出来,她四年来吃的用的,皆是最顶尖最名贵的,她其实,早就被养娇了。
  滚烫的烛泪顺着烛身滑下,很快就结成了痂。元欢攀着严褚的胳膊,踮着脚凑到他下巴上,细声细气地开口:“皇上,我闻到了很淡的松香味。”
  “就在方才。”


第39章 乘人之危
  松香和檀香的味道相近, 若不是十分懂香的人,压根分辨不出里头的差别。这还得亏了元欢前阵子失了明,鼻子变得十分灵敏, 又正是爱美爱装扮的时候, 宫里的香挨个嗅两遍, 便记在了心里。
  松香本就有安神的效果,若是室内再熏着安息香, 两者威力着实不小, 然因着元欢方才的一顿折腾, 清茶和竹枝哪敢再让她闻着香味, 直接连香带炉子一起撤下了。
  方才严褚遣退了伺候的下人, 但船上不比宫里,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 又关乎皇帝安危,这船里船外到处都是自己人,不说暗地里保护的,光是甲板上横成一排气势凛然的禁军, 就足够将一般人吓破胆了。
  此刻居然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内室,半个阻拦的人也没有。
  想想都觉得蹊跷。
  元欢的目光随之落到严褚方才揭下的人皮面具上,再仔细瞧他微微噙笑,早有成算的模样, 不由一愣,紧接着问:“皇上早就知道?”
  她这话才问完,又有些不确认, 皱着眉头又问了句:“还是本就故意为之,混淆视听?”
  好似两种猜测都不太对,严褚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玉兰馥郁的馨香钻进鼻子里,在抬头的一瞬间,他不由得想,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能如此自然而熟稔地揽她入怀,听她欢笑,纵她胡闹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要拷问自己一遍,待她醒来,两人之间,又该是何等的姿态与模样。
  “先去榻上歇着,朕唤人进来伺候。”外边些微的挣扎动静传来,严褚回过神来,温热手掌蒙上小姑娘的双眼,感受到她的睫毛如同小刷子一样拂过手掌心,他不由失笑,继而替她拢了拢衣领,声音醇厚:“身子不适就别到处乱跑,等会子夜里又闹腾得不像样子。”
  元欢眼珠子转了转,无比乖巧地应了。
  能叫他这样特意嘱咐,可见外边的情形并不如何好看,说不定还有什么血腥审问的场景,真若去见了,她说不好得将隔夜的饭菜都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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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泼洒在天穹上,将每一丝光亮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严褚转身出客舱的一瞬间,脸上风轻云淡的温和就悉数转变成了有若实质的煞气与阴鸷。
  甲板上,军士举着火把,将就近的河面都照得如同铺了一层红绸般,两个嘴巴被塞了布条,小厮装扮的男子被捆了手脚,目眦欲裂地挣扎,极力想辩解证明一番,下一刻就被莫和一人一脚踢得闷哼不已。
  “皇上。”莫和朝严褚抱拳,声音粗犷,“属下已搜过这两人的身,确实发现了徐州那边的来信,最后署名是一个钰字。”说罢,他将那皱皱巴巴的一纸信件呈到严褚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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