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郎君轻挑尾音,带着威胁。
路安立时夸赞,“做的真别致。”那针脚大的都能嗑瓜子了,还有那一团红红绿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真是世间少有。”
“嗯。”郎君颔首。确是世间少有的……丑。
正说着话,顾韫章出了院子,往正门去。路安远远看到低着头在小路上来回踱步的甄秀清,立时朝自家郎君看一眼。
顾韫章连头都没偏,径直往前走。
甄秀清看到顾韫章,眼前一亮,急急上前,假装巧遇,“表哥,这么巧,你又要出门吗?”
“表妹。”顾韫章朝前一拱手,道:“是,出门办事。”
“我陪表哥一道去吧。”甄秀清身上夏衫肩头濡湿,青丝上也沾着晨露,不知在这处等了多久。
“不必,有路安陪着就可。”
甄秀清抿唇,盯着面前的顾韫章看。男人穿墨绿色长衫,立于水波鹅软石子路上,脸上的白绸有些歪斜。
“表哥,你的白绸歪了。”甄秀清上前,欲替顾韫章整理白绸,顾韫章适时往后一退,侧头与路安道:“歪了吗?”
路安上前一步,笑道:“没歪。”因为这白绸本来做的就是歪的。
如此拙劣的针脚,甄秀清一眼就认出这白绸并非是她给顾韫章做的那些,“表哥,你这白绸……”
“对了,”顾韫章似是突然想起一事,“表妹日后不必再替我做白绸了。”
甄秀清面色一变,急急道:“是我做的不好吗?表哥有什么不喜的都可与我说,我可以改。”
顾韫章摇头,“不是表妹不好,只是我家娘子不喜欢。”话罢,顾韫章敲着盲杖走远。
甄秀清站在原处,脸上笑意缓慢淡下,她怔怔盯着顾韫章走远的清瘦背影,神色落寞。
……
从晨间出门,直到晚间,顾韫章才从外头回来。
苏细正坐在美人靠上,一见人,立刻颠颠的跟在他身后,盯着那白绸瞧。在看到那白绸上的牡丹时,终于安下一颗心。
还是她做的白绸好看,那甄秀清做的简直连狗都不戴!
“娘子,郎君,晚膳备好了。”
膳堂内,甄家人已落座,顾韫章与苏细上前,挨着坐好。
甄秀清坐在顾韫章右边,苏细坐顾韫章左边。膳桌上都是些家常小菜,顾元初埋着小脸吃得连头都不抬。
苏细先扫一圈膳桌上的菜食,然后习惯的往顾韫章碗里夹了一些素食小肉。
看到苏细动作,甄秀清一怔,连带着甄家人都看懵了。曲氏正准备说话,却见那边顾韫章拿着玉箸,轻咬一口苏细放到他碗里的素食,似乎已十分习惯。
曲氏与甄二老爷对看一眼,脸上表情奇怪。
那边甄秀清暗暗攥紧手中玉箸,片刻后缓慢松开,与顾韫章笑道:“表哥,我听说李阳老先生给你写了荐书,荐你入文渊阁?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也不说呢?”甄秀清说话时,特地朝苏细方向看一眼,
苏细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是一惊。原来这厮这几天日日出去,就是在忙这件事?不过李阳怎么会给顾韫章写荐书的?
仿佛知道苏细在疑惑什么,顾韫章道:“老先生与先父颇有几分交情,可怜我罢了。”
“那也是个好差事。”甄秀清急道:“表哥虽眼盲,但聪慧过人,必能胜任此职。”
聪慧?苏细撑着下颚看向顾韫章。
男人皮囊确是极好,苏细也承认,这只绣花枕头肚子里头藏着坏水,但甄秀清这番话说出来,就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小娘子轻哼一声,朝坐在身旁的顾韫章踢了一脚。
男人下意识朝苏细方向偏了偏头,苏细瞪过去,在对上那白绸时又觉气闷。气死她了!这榆木疙瘩,都不知她生气了。
……
一顿晚膳用完,苏细也没吃几口,都给那块榆木疙瘩气饱了。
“娘子,郎君让厨房给娘子炖了盅燕窝,让小人给娘子送来。”
“搁着吧。”苏细神色懒懒,没甚兴趣。
路安将手中食盒递给素弯,正欲离开时,那边竹帘子却被掀开了,“路安。”小娘子出现在那处,神色娇媚的朝他招手。
如此惊艳美色,路安面颊一红,踌躇上前,“娘子有何吩咐?”
苏细隐隐笑道:“这燕窝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呢?还是旁人都有?”
路安转了转眼珠子,“娘子您的这旁人是指?”
苏细瞪眼。
路安赶紧道:“只给娘子的。”
苏细的语调又变的懒懒,“她没有?”
路安自然知道这“她”指的是谁。
“没有,郎君只吩咐厨房给娘子一人做了。”
苏细心中稍舒畅,“你们郎君呢?”
“在书房。”
又窝在书房里?
苏细提裙,正欲往书房去,那边养娘却是一把拽住她的腕子,“娘子,别急。”
养娘一脸神秘的把苏细拉进屋子,然后从衣橱内取出一套夏衫推给她,“我可是从小看着娘子长大的,娘子您的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老奴?”
“来,您看看。哪个男人不喜美人佳丽?这罗衫半遮半透,定能将娘子您的十分美貌衬托出来。”
苏细盯着这半透不透,穿上去定然全透的罗衫沉默半刻,“养娘,他是个瞎子。”
养娘一脸可惜,“……老奴忘了。”
“不过娘子呀,您瞧那表小姐,端庄知礼,跟郎君又是从小的青梅竹马。这有句诗念的好啊,叫什么,郎骑马来,我绕床。”
“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娘子啊,您可要加把劲了。那表小姐看着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苏细自然知道甄秀清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当她远远瞧见,这夜半人静,甄秀清还在顾韫章的书房里头待着时,就坐不住了。
夜深人静,美人在旁,红袖添香,深夜话棋,这保不齐要出事啊!
苏细急急提裙过去,跑了一小段路,然后在距离书房三步远时停下来,猛喘一口气,平稳呼吸,摇着手中罗扇,迈着莲步,盈盈走到书房门口娇声道:“大郎?”
然后探头一瞧,“惊讶”的看到甄秀清,“早知表小姐在,我就不来了。”
苏细斜依门框,瞧一眼甄秀清。
甄秀清转身,看向苏细,“原来是嫂嫂。”
苏细摇了摇罗扇,看一眼天色,“你们慢说,我先走了。”
“也没什么事,只是明日表哥要去苏府,我放心不下,过来瞧瞧罢了。”
“苏府?”苏细神色疑惑。
“明日苏家设宴,京师内的名流之士皆会前往。怎么,表哥没有跟嫂嫂说吗?”
没有!苏细气得又咬一口小银牙,她看甄秀清一眼。
去个苏府,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时辰不早,我先去了。”甄秀清端着身子,从苏细身旁走过,苏细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夹杂着几许熟悉的青竹味。
这书房是顾韫章的地方,到处都沾着一股浅淡的青竹香。甄秀清身上染一些,自然无可厚非,可小娘子还是气得绞紧了手中罗扇。
“娘子?”坐在书房内的顾韫章试探性的轻唤一声。
苏细提裙,步入书房,看一眼甄秀清和顾韫章下了一半的棋,凉凉道:“我还当你有了妹妹,忘了娘子呢。”
“怎会?”郎君很是惊讶,“娘子为何会这样想?”
“我怎样想了?我不是想到你心坎里去了嘛,这位表小姐与大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比我亲近多了。”小娘子的语调渐高,气得小嘴儿都能挂油瓶了。
顾韫章沉吟半响,“娘子误会了……”
“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了?你就是图她!”苏细手中罗扇猛地往前一拍,棋盘一震,苏细的手也拍得一麻,不过再疼她也得忍着。
小娘子憋红了眼,眼泪悬眶,憋了只一小会儿,啊,忍不了了。
苏细泪眼朦胧地甩了甩自己拍疼的细腕子,没注意到顾韫章勾起的唇。
“我图表妹什么?”郎君站起身,微微俯身说话。
苏细一边揉腕子,一边道:“你图她年纪轻,身儿软,会撒娇。”小娘子委屈又疼,黑乌乌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儿,面颊奶白鼓起,透出几许稚气。
本就是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虽容貌绝艳,身段柔媚,心思也比旁人更聪慧娇气些,但骨子里依旧是个小丫头。
顾韫章离苏细极近,说话时的清冷气息喷洒在她面颊,脖颈处,像沾着微冷空气的晨露,贴在苏细外露的凝白肌肤之上,“年纪轻,身儿软,会撒娇的,难道不是娘子吗?”
郎君声音低缓,在安静的书房里清晰可辨。
苏细揉着腕子的手一顿,愣了半刻,面颊缓慢飞红,被噎得半日说不出话来。她,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苏细自诩脸皮厚,此时却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崽子,除了落荒而逃,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小娘子跌跌撞撞奔出书房,连罗扇都落在了棋盘上。
郎君素手执起那尚带女儿香的罗扇,然后侧身卧上榻,往脸上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