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是往后避了避,又似乎是没避。他伸手,取过帕子,捻了捻指尖。
苏细静站在那里,看着男子的动作,突然,她伸手,一把拽住顾韫章的胳膊,强硬的把人拉起来道:“站起来。”
顾韫章不明所以,膝上旗帜被苏细硬塞进宽袖内,然后被扯着站起来。
苏细推搡着顾韫章站到石凳上,然后又让他站到石桌上。
“左边,左边,你搭着我的手。”苏细忙碌不已,觉得这男人怎么这么笨,连左右都分不清。
顾韫章犹豫半刻,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搭住苏细。
男人的手温暖粗糙,即使是在冷夜之中,也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温度。苏细下意识一怔,不知为何,面颊一红。若非天色太暗,若非顾韫章是个瞎子,苏细想,就算是她这张厚颜无耻的脸,怕是都挂不住。
顾韫章摇摇晃晃地站到石桌上,眉头微蹙,似乎是有些苦恼苏细在搞什么鬼。连带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都带上了几丝愁意。
苏细紧紧攥着他的手,跟着上桌,站在他身边,然后带着他一起往上伸胳膊,“顾韫章,你感觉到了吗?是风。”
竹叶轻瑟,晚风如烟。身旁的女子与他贴站在一方小小石桌之上。顾韫章只需要稍稍张开双臂,便能拢住她纤细娇软的身体。
“顾韫章,风过有痕,他们都曾存在过。过去,现在,以后。在你心里。”苏细侧身,仰头,看向男人。然后松开他的手,从石桌上下来,抱起琵琶,开始弹奏。
月夜之中,琵琶清音点点,如清泉流水般纯净。
顾韫章站在石桌上,问苏细,“这是什么曲子?”
苏细把玩着拨子,“我现编的,安魂曲。”
“呵,”顾韫章低笑一声,“好一首安魂曲。”
苏细继续弹奏,琴音越来越远。
顾韫章一人站在石桌上,沉静良久,唤道:“苏细?你走了?”四周无人应答。
顾韫章伸手,想去摸他的盲杖,却不知被方才那图谋不轨的小娘子放到了何处。
冷风瑟瑟,顾韫章站得腿麻。
作者有话要说: 由苏小娘子倾情演绎,一首安魂曲送给大郎。
第24章
“娘子, 该起了, 今日要给主母和主君敬茶。”素弯搭起牡丹绣帷, 垂眸看向正蜷缩在锦绣堆里的苏细。
苏细懒散地睁开双眸, 玉臂轻展, 浑身乏力。
养娘端了铜盆进屋,见苏细还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惺忪模样,立时绞了帕子, 将那冷冷的湿帕往她脸上一敷。苏细浑身一颤, 直从头顶清醒到脚底板。而后拖着嗓子, 扶趴在绣被上撒泼,“养娘好坏。”
“快些起来。”养娘将绣被一抽,把苏细从绣床上半拽半扶起来, 然后压低声音道:“娘子, 昨日新婚夜, 郎君一人宿在书房,这事若传出去, 可不大好。幸好青竹园里头没什么外人,我已经叮嘱过了。素弯和唱星是万万不会说的, 您可千万不能露马脚。”
苏细道:“我不露, 指不定书房里头的那个要露。”
养娘一噎, 面色拉拢下来,“奴婢瞧郎君不是这样的人。”
苏细一个机灵,从绣床上翻身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养娘,素弯这样,怎么连你也这样!你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那瞎子到底有哪里好?难不成是比我生得好看吗?”
养娘看着苏细夸张的表情,轻拍了一把她细嫩手背,“娘子可不敢胡言。郎君是顾将军的后人,俗话说,老鼠生的儿子能打洞,这顾将军的后人能差到哪去?”
苏细嘴角一抽,“养娘,您这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自然是夸。”养娘一本正经挺起胸脯,“娘子,不是我瞎说,奴婢觉得您这桩婚事委实是不错的。”话罢,居然还露出一副“委屈了我家郎君”的表情。
苏细一脸呆滞地仰头,觉得自个儿活不下去了,她要撞死自己。
养娘把正往锦被上撞的苏细拉起来,利索的梳洗换衣,然后梳上牡丹头,饰珠翠金银,打扮的尤其富贵,甚至还簪了一枝新鲜摘采的桃花。
被一通折腾的苏细没了脾气,耐下性子想着过会子该如何对付那顾家主母。
听闻这位顾家主母世代簪缨出身,家教甚严,心机手段是杨氏不能比的。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等一下。苏细突然灵光一闪。既然那顾家主母如此看不上自己,她为什么不能借顾家主母的手,从这桩婚事里脱身呢?
这样想着,苏细脸上立时露出笑来。她抬眸朝镜中看去。里头的美人艳光四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苏细对于养娘如此出色的老年审美和手艺非常满意,完全忽略了素弯和唱星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夸赞养娘的手艺果然几十年如一日的“好”。
“那是,奴婢的手艺可是没的说的。”养娘异常自信。
素弯站在窗前往外望,然后看向已穿戴好衣物的苏细,“娘子,郎君已在外等候。”话罢走上前,替苏细拉平裙裾道:“郎君对娘子真好。”
苏细一身窄袖高髻,立在桌前捻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道:“这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素弯却不赞同,“郎君虽平庸了些,但品性是极好的,娘子也不必太过苛责。”
“苛责?”苏细瞬时瞪大一双眼,惊得连手里的糕点都掉了。
顾韫章这厮,怎的如此会收买人心,难道就凭他有一个大明战神的父亲?苏细气得两眼直翻,差点被喉咙里的糕点噎死。
心里存了气,苏细出门瞧见顾韫章,也没好脸色。反观男人,立在廊下,一派玉树临风之姿,那副皮囊衬得连房廊旁盛开的桃花都失了颜色。
苏细立在屋前,没好气地伸手敲了敲身旁的雕花木门。
听到声响,正在与路安说话的顾韫章偏过头来,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苏细立时偏头,耳朵听男人敲着手中竹节盲杖,慢吞吞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待走近,苏细瞧见他一身丹青长袍,清清爽爽的与她拱手道:“娘子。”
苏细臊红了一张脸瞪眼,可惜人家瞧不见。她盯着顾韫章那身青袍,想了想,道:“大郎,你鬓角怎么沾了东西?”
顾韫章抬手,摸了摸鬓角。
苏细道:“哎呀,不对,我帮你。”
苏细把自己发髻上的那枝桃花摘下来,踮脚往顾韫章鬓角处一戴,“好了,擦干净了。”
顾韫章似乎感觉到什么,皱眉,伸手想触,被苏细一把拽住宽袖,“别动,不然又弄脏了。”
路安踮着脚尖,往顾韫章鬓角处一看,自家郎君果真是倾国倾城,人比桃花娇。
苏细瞪眼,朝路安做一个噤声动作,然后又比了比脖子。
路安立时眼观鼻,鼻观心。
苏细心情舒畅,“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敬茶吧。”
“嗯。”顾韫章颔首,敲着盲杖往前去。前头几个使女瞧见顾韫章鬓簪桃花的俊美之相,纷纷驻足,竟还红了脸。
苏细歪头去看。那枝桃花尚带晨露,红粉腻柔的贴着男子青丝鬓角,这股子娇媚嵌在清贵之中,意外使顾韫章苍白如玉、不似真人的面色多了几分鲜活气。
然后苏细又突然发现这厮怎么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身旁的使女们差点将脖子都给抻断了。苏细抬手,将那桃花一摘,往旁一扔。
看什么看,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看的?
……
青竹园距离主屋尚有一段距离,苏细与顾韫章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为了配合顾韫章的步子,苏细是随在他身后的。
廊中寂静,苏细是个静不下来的,她与路安道:“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
正在前头领路的路安转头看顾韫章一眼,见郎君没甚表示,便笑盈盈与苏细拱手道:“回娘子,在说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苏细被引起了兴趣。
路安一脸兴奋的指手画脚道:“姑苏之地,那粮食竟可以从地底下长出来。”
苏细蹙眉,觉得无趣,“从地底下长出来?粮食不都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吗?这有什么可奇的?”
顾韫章敲着盲杖,勾唇轻笑,“是没什么可奇的。”
路安立时拱手,“是奴才没见过世面。让娘子见笑了。”
苏细哼一声,觉得这些富贵人家果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连粮食是从地底下长出来这种事都不知道。
两人一路去了主屋,坐了近半个时辰,那边走来冯妈妈,傲慢的一行礼,“主母说身子乏累,就不见新妇了。这是主母给新妇备的礼。”
冯妈妈身后使女端一长形木盒来,素弯上前,垂首接过,送到苏细面前。
苏细起身,伸手打开,里头居然是一把瑶琴。新婚第二日,怎么会送这种东西?难道不该送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吗?
站在顾韫章身后的路安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家郎君。顾韫章端坐椅上,静静摩挲手中盲杖,浅笑道:“是什么好东西?”
苏细指尖轻轻抚过琴弦,触到瑶琴上镶嵌着的白玉,上书“相思”二字。她道:“瑶琴多相思。这是一把名唤‘相思’的旧琴。”苏细疑惑,“主母给我送这个东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