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能说破苏细身份,但已将这明路指给了顾韫章,若这位郎君能悟出来便是飞黄腾达之时,悟不出来也是他的造化。
顾韫章自然明白这太监在说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拱手道:“多谢公公提醒。”
白脸太监见顾韫章这副模样,顿觉自己多费了口舌,便也转身走了。
隔着一扇门,屋内,苏细并未听到外头的话,只涨红了一张脸,抱着怀里的铜质手炉走回榻上。
也不是她故意要报私仇,而是方才那顾韫章救她的时候,那手就是故意托的不是地方!
虽然他们之间连那事都做过了,但如今他们和离了便是陌路人,那厮竟还对她动手动脚!
其实此事也是苏细冤枉了顾韫章。
当时情况紧急,顾韫章急着救人,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只想着将人救出来,那手放哪了他自个儿都不记得了,也算是白挨那一巴掌了。
不过谁让人家乐意呢。
苏细在屋子里生了好一会子闷气,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干燥的头发,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了门。
只见外头已不见顾韫章身影,只在地上留下一大滩水渍。
苏细撇了撇嘴,哼一声。
等人也不诚心等,还想让她回心转意,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苏细气呼呼的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跟过来的脚步声。她动作一顿,微垂首,便看到了脚底下那正被她踩着的,印出来的一层淡淡薄影。
那个影子颀长纤瘦,手里提着一盏不知道从哪里找过来的琉璃灯。
这盏琉璃灯极亮,即使男人站在她三步远后,她也能清楚看到前方一丈内的情况。
苏细抿唇,拢着手炉往前去。
美人穿一件白狐斗篷,厚实绵软,那纯白的毛衬在她脸旁,更透出肌肤雪白玉色,姿容若仙。
她怀里搂着一铜质手炉,因着怕冷,所以只露出半截手指,纤纤素手,指尖粉嫩,白生生的搭着手炉,好看的紧。
宫廊内意外的安静。
男人跟在她身后,手中琉璃灯微晃,带着地上那薄薄一层影子也晃动了起来,深深浅浅,印出两个重叠的身影。
晚间的风是冷冽且阴寒的,苏细迎风而走,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后的淡香。
她一仰头,便能看到掩在云层之后的明月和层叠如峦的高大宫墙。
苏细霍然转身。
顾韫章面色一动,那双凤眸紧紧地盯着她,下颚微微绷紧,似在紧张,又带着一点期待。
苏细从来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生动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戏弄一番,可现在他们已是陌路人。
苏细走到顾韫章面前,与他一福身,“顾大学士。”然后站直身体,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那枚玉麒麟,“这枚玉麒麟劳烦顾大学士替我物归原主。”
精致温润的玉麒麟被托在白嫩纤细的手掌之上,顾韫章提着琉璃灯的手霍然一紧,他沉下眼,没有接。
苏细不在意道:“顾大学士不肯帮忙,那我就找别人吧。”
苏细话刚说完,这块玉麒麟就被拿了过去。
小娘子不着痕迹的偷笑勾了勾嘴角。
男人的指尖触到小娘子的掌心,湿润润的带着暖香,而他的手则冰冷的吓人。
苏细迅速收回手,面色冷淡道:“劳烦了。”说完,苏细正欲离开,注意到那盏琉璃灯,又板起小脸道:“顾大学士身份尊贵,不必为我做这种事。”
顾韫章攥着那枚玉麒麟,声音嘶哑的开口道:“顺路。”
苏细一挑眉,没说什么,只转身往前去。
男人就那么跟在她身后,顺了近半个时辰。
……
第二日,朝野上下收到消息,方次辅被降了职,扔到翰林院去当了一个小小的编修。
“方次辅可是卫国公的人,如今边疆正乱,陛下怎么突然对方次辅下手了?”有明白朝中局势的官员疑惑询问近身伺候圣人的大太监和玉。
大太监和玉但笑不语。
那官员赶紧给他塞了银子。和玉自然是看不上这点子小钱的,不过这事也不是机密大事,宣扬出去的话反而更合陛下的意。
故此,和玉便也故作不解道:“其实奴才也不是很知道,只听说是……今儿个方次辅左脚先迈进了御书房。圣人便大怒,将人降了职。”
正抻着脖子等答案的众人:……
虽然这是一件听起来无比荒唐的事,但翌日上朝,众人齐齐迈右脚。
还有几位谨慎的选择蹦跶进去,这样双脚就不分前后了。
和玉:……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还不是方次辅得罪了某位小娘子。
……
除了方次辅的事,最近朝中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顾大学士的眼睛突然就好了。
为了这事,内阁里也算是闹翻了天,大家都扎堆坐在一块说话,先是提了几句那方次辅,然后又说到顾韫章。
“那顾韫章只说是前段日子便请了医士诊治,本也没报希望,没曾想竟一日好过一日,几日前便能瞧见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相信再过段日子便能痊愈。”
这话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顾韫章的眼睛马上就要好了。
自圣人将方次辅降职后,次辅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一直没有人顶替。对于内阁里的官员来说,顾韫章是竞争力最强的一个人。
因此,官员们嘴里恭喜着顾韫章,私底下却都在顾忌着他。
随着内阁在朝中权利比重越发明显,这次辅的位置,谁不眼红。
“对了,听说今日圣人将顾韫章从藏书阁调了回来。”说话的官员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动静。
斑驳日光下,男人身穿官服,风姿玉朗,俊美无俦,阳光从他身后射入,那一瞬间,男人眯眼顿住,负手站在那里,姿态温雅,犹如神袛。
内阁的大学士们终于看到了摘下白绸的顾韫章,即使是一群大老爷们,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在对上那张虽笑着,但清冷倨傲的面容时,这些人更觉危机。
按照如今圣人对顾韫章的宠爱,再看到这张极具迷惑性的脸,众人已然笃定,这个次辅的位置十有九就是他的了。
可这些内阁大学士们混了那么多年,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会服顾韫章这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他们一合计,立时就寻到了苏苟。
苏府内,大学士们排排坐。
“苏首辅,这顾韫章虽才学斐然,但年轻尚小,不知轻重,也没有经验,怎么能担此大任呢?您还是去与圣人说说吧。”
“是啊,这顾韫章若当了次辅,您这首辅必然也做的不安稳吧?”
对面的人在说话,苏苟端着手里的茶碗,神色有些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日里,苏家也算是出了一次大风头。苏家女儿苏婉柔嫁给了大皇子为正妃。
按照苏苟如今的身份来说,苏莞柔与大皇子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凑巧,大皇子登基了,那更是喜上加喜,压对了宝。
苏家除了一个外室女,苏苟就只剩下一个苏莞柔了。
苏莞柔嫁给大皇子后,谁都以为苏苟现在就是要站大皇子的队伍了。
“若是苏首辅能与圣人说说,大皇子那边咱们也都是会帮衬些的。”学士们惯会挑话讲。
苏苟却还是没说话。
“苏首辅?苏首辅?”对面说话的学士喊了几句,苏苟都没应。
那学士的脸色也不好了,略有些讽刺道:“苏首辅,您如今是皇亲国戚了,又是圣人面前的红人,自然是不屑与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伍了。也是我们脸皮厚,叨扰了。”
那学士说完就气势汹汹的起身出去了。
其余一道跟来的学士们对看一眼,也纷纷告辞。
苏苟依旧坐在那里,面色不是很好看。
杨氏路过大堂,看到苏苟跟雕塑似得坐在那,便喜气洋洋的进去,“怎么,柔儿嫁了大皇子,你还不高兴了?”
苏苟斜横杨氏一眼,突然站起来指着杨氏的鼻子骂道:“苏家就是被你们这些蠢妇拖累的!”
杨氏突然被骂,自然不肯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柔儿,可柔儿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一个当爹的,怎么这么心狠啊!”
杨氏说到这里就哭了起来,“上次你还为了一个外室女打我,可如今你瞧瞧,那外室女变成弃妇不说,自从与这弃妇和离,顾大学士连眼睛都能看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苏细就是个扫把星!”
“这扫把星一走,你不仅当上了首辅,柔儿还嫁给了大皇子,日后说不定就是皇后了……”
“闭嘴!”苏苟怒吼一声。
苏苟为官几十年,事事谨慎,就是娶了这长舌妇,才闹得日日不得安生。
那边,管事突然跑了进来,一脸喜色道:“老爷,老奴刚才听说,圣人下旨封咱们苏家小娘子为县主了。”
杨氏脸上挂着泪,呐呐道:“什么苏家小娘子?”
管事道:“就是那外室庶女。”
“什么?”杨氏一脸惊愕的大叫起来,“圣人莫不是疯了吧?”
苏苟猛地把手里的茶碗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