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了些许笑意,道:“那是自然,先帝爷和皇上都不是嫡子,一直以此为终身最大的憾事!”忽而一转,又问:“今儿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善柔迟疑半会,方道:“倒没有翻牌子,用了晚点心后,就去了翊坤宫。”
皇后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道:“就是翊坤宫!事事都是翊坤宫!若纯妃不是汉女,我定不能放过她!”
她紧握着双拳,手上青筋凸显,将善柔吓了大跳,忙道:“正因为她是汉女,皇上才敢肆无忌惮的宠爱她呀!反正不管她多得宠,生多少皇子,也不可能威胁嫡子的地位和尊贵。说到底,皇上还是顾着主子的,娴妃得宠那么些年,还不是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善柔太急,口无遮拦的说出来,蓦地心里咣当一响,慌里慌张跪下,道:“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皇后竟笑了笑,道:“无碍,听得我舒坦。”又道:“咱们这宫里,什么算计、什么争宠、什么谋略,说起来,谁能是皇上的对手?他要是真宠爱谁,别说娴妃,就算是我,也别想动那人半根毫毛。所谓意外,皆不过是皇上睁只眼闭只眼罢。纯妃晋升,旁人皆以为是我向皇上求的旨意,其实不过是知会我一声罢。若不然,怎会一转头,就有圣旨晓谕六宫?”善柔起身坐在踏板上,道:“皇上顾全主子的威仪,总是好的。”
寝殿宽阔,窗户皆敞开,轻纱帷幕层层低垂,皇后眯眼望着,只觉头上昏昏沉沉,她呆呆的想,是啊,就算他不爱自己,就算他宠爱别的女人,但他的皇位依然会传给自己的孩子,他也依然顾全自己的脸面。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先帝爷才下了圣旨,让她嫁给四贝勒做福晋。她很想见他,就趁着父亲会客时,急急燥燥的问他:“你就是四贝勒?”
那时候,他深黑的双眸里,真的只有她一人。
第86章 朕才不会小心眼
散了朝,内务府抬了数篓冰砖往养心殿里送,皇帝坐在炕上扶额听张廷玉讲论孔孟之术,他嘴巴一张一合,满脑子的汗珠,油光滑面的,皇帝瞧着瞧着就禁不住一笑。张廷玉不知皇帝笑什么,胆颤心惊道:“要是奴才说错了,烦请万岁爷提醒着。”
皇帝有意戏谑他,敛神道:“张爱卿,府上可常有冰砖用?”
张廷玉不知皇帝提的是哪壶子开水,正色道:“比不得宫里,只用在吃上头。”
皇帝道:“所以你就啰哩吧嗦的不肯走?”
张廷玉一愣,抬头望着皇帝,不知如何回话。皇帝越发觉得有趣,挑眉而望,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子拨弄,悠然道:“你满口孔孟道德、没完没了,不会是为着在养心殿歇凉吧?也是,养心殿里供着四五缸子冰块降温,你贪着凉意不想走,朕也不怪你。要不,朕再赏你几碗冰果子?让内务府送几筐子冰砖到你府上?”张廷玉心里唬得七上八下,知道皇帝是厌烦了说教,忙躬身道:“奴才这就跪安!”见皇帝挥袖,便哆里哆嗦的却身而退。
才清静了一会,又有御医院的掌事求见。烈日高温,皇帝火气也大,怒道:“没得片刻安稳,就不能让朕歇歇么?”他将佛珠子往底下一掷,白玉的质地,碎成粉末渣渣。吴书来不敢强行进言,只低声道:“启禀万岁爷,是有关简御医调遣之事。”
皇帝愣了愣,旋即道:“宣!”
掌事御医进殿,详详细细将三位御医在江浙瘟疫之地的所言所行一一上禀了,末了方道:“如今瘟疫已去,百姓得以安康,全因皇上英明神武,有神灵庇佑。”顿了顿,又恳切道:“微臣躬请皇上旨意,命三位御医回宫当差。”
皇帝微微颔首,道:“他们为百姓请命,救苍生为水火,是该奖赏。”他望了吴书来一眼,道:“传朕的旨意,从内务府取三百两银子,送去御医院分派。”沉吟许久,又道:“西南时有战事,官兵百姓死伤甚多,朕早有心愿,想遣御医去诊治,只是没得时机。既然御医院有人在宫外行事,不如一并过去了,也省得朕烦心。”
掌事御医面有踌躇,偷偷睨了睨吴书来,吴书来将右手放在左手腕上,示意他皇帝心情不好,叫他少说话,听着办事就成。掌事御医只得道:“微臣遵旨。”
皇帝嫌热,叫奉茶司捧了冰奶子喝了,略觉清爽,便起了身踱足往外,吴书来蹑手蹑脚随在后头,低声道:“万岁爷想去哪里?”皇帝道:“朕去瞧瞧三阿哥。”
翊坤宫里忙得人仰马翻,不到午时,宫婢太监就排排守在道德堂外头,仪仗宫人端着痰盂、佛手、巾帕等物随侍,另有太监高举了明黄华盖伞,摆出妃位气势。
青橙身穿杏黄色夔龙团花褂子,戴东珠长链,朱钗满头,尊荣华贵的盈盈立在伞下,翘首以盼。海安怕她受热,道:“主子,午时日头正烈,您去廊下躲躲太阳,待三阿哥来了,奴婢再叫您。”青橙一想到往后可随时随地见到三阿哥,心里难免汹涌澎湃,不能平复。她手中绞着帕子,和悦道:“不怕,我想亲手抱他进翊坤宫。”
宫街尽头转出明黄的凉轿,青橙心眼儿打了个突,再瞧,知道是圣驾,竟隐隐有些失落。皇帝下了轿,嘴里嚷嚷着直喊热,见青橙神思恍惚的,没有搭理自己,不由暗自后悔,叹道:“有了儿子就不要爹了。”尔绮听着,噗嗤一笑,蓦地又吓得半死,跪下求饶道:“奴婢失仪,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皇帝并未放在心上,甩了甩手,示意她起身。
青橙牵住他的手,芙面浅笑,道:“我紧张。”
皇帝攒着她的纤纤素指,笑道:“侍养皇子,可是天大的恩宠,你紧张什么?”青橙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一直由阿哥所的嬷嬷教养,我怕他不和我亲。”她细细的撒着娇,直软到皇帝心底里去,他道:“三阿哥是你生的,怎会不和你亲?”稍顿,咬牙道:“他要是不和你亲,看朕不揍他!”
青橙悄悄瞪了他一眼,含笑不说话。
至午时一刻,嬷嬷抱着三阿哥从阿哥所坐轿,转入外宫街,从东华门进,穿过数重甬道宫廊,终于行至翊坤门。抱着三阿哥的嬷嬷上前,福身道:“三阿哥给皇上、母妃娘娘请安。”停了停,又道:“奴才给皇上、纯主子请安。”
青橙已伸出双臂,嬷嬷忙递与她,三阿哥葡萄似的黑眼珠四处转看,嘴里咿咿呀呀的说话。青橙往他胖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两口,道:“宝宝,快叫娘。”
皇帝笑着逗弄,抓住他的小手揉捏着,满脸慈祥道:“来,叫声皇阿玛!”三阿哥却忽而大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喊:“我要嬷嬷,我要嬷嬷...”
嬷嬷吓得面色惨白,恭谨道:“主子别忧心,三阿哥还不习惯罢,过两日就会好了。况且,素日午时,三阿哥都要午歇,眼下正闹着脾气呢!”青橙抱着三阿哥一路哄着,一路往里走,到了道德堂的花厅,却哭得更凶了,青橙颇为气馁,只得交予嬷嬷哄睡。
皇帝像嬷嬷哄三阿哥似的,哄着青橙,道:“小孩子嘛,都这样,你别担心,等他习惯了就好。他要是不听你的话,朕就把他送回阿哥所去!”青橙跺脚一横,道:“他是我的血亲骨肉,只要没有成婚生子,就该呆在我身边。”皇帝忙道:“好好好。”
到了傍晚时分,道德堂的嬷嬷忽然来禀,道:“三阿哥哭啼不停,许是有些发热,请主子宣御医过来瞧瞧。”青橙如今是妃位,亦可直接宣召御医。可她总归不太放心,待御医开了方子,煎煮了汤药,又另请了旁的御医瞧了,方敢给三阿哥吃。夜里皇帝临幸,榻前搁着数缸冰砖,冷雾缭绕,凉意重重。
青橙道:“三阿哥发热,我担心得很,旁人我总不敢太信,皇上可否将简御医调回宫里当差?”床顶笼着湘妃色石榴纹薄帐,两盏宫纱灯泛着潋滟的光泽,皇帝抚平她眉心的蹙纹,笑道:“宫里的御医个个千挑万选,医术高明,有什么不能信的?”青橙端倪着他的脸色,恍若看出什么,估摸道:“你是不是还在疑心我与简御医?”
皇帝抿唇一笑,缓缓道:“天下都是朕的,朕才不会小心眼。”
青橙莞尔,撑着脑袋往他脸上亲了亲,道:“我知道你是明君。”又道:“江浙一带的瘟疫若得了控制,不如早些宣御医们回来。”皇帝面不改色道:“待朕寻空问问。”青橙嗯了一声,还要说话,皇帝已倾身吻在她唇上,含糊道:“朕把三阿哥送还给你,你就没想过谢恩么?”他顺着凝滑肌嫩的脖颈抚沿往下,夏衫轻薄,玲珑有致。
自生下三阿哥,皇帝只觉她越发娇俏可爱,越发爱不释手。
他嘟囔道:“如果再生一个,会不会更好?”
青橙不知他是何意,问:“什么更好?”他的动作越来越沉重,像是要将她...青橙想起一事,道:“三阿哥都一岁多了,该给他取名了。”
皇帝正得紧要处,简直是有求必应,道:“明儿就让内务府拟字。”
次日大早,青橙让嬷嬷抱着三阿哥往后花园中散步。狮子极通人性,待三阿哥就如待青橙一般,围着他转,舔他的小手。三阿哥也喜欢狮子,惦着小脚与狮子追赶玩闹。不过半日功夫,三阿哥就与青橙亲厚许多,奶嘟嘟的喊她“母妃娘娘”或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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