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就忙到夜深, 言怀瑾还没回来, 素梅看看今日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就让宫女们先走, 她最后再将库房里的几样东西整理下好落锁走人。
夜晚的风有些凉, 她将最后一个箱笼锁好,提起手边的羊角风灯就想出去, 库房的大门却猛然间“啪”地一下在面前关上。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后,吓得她立刻就要张嘴尖叫。
对方却先一步欺上前来捂住了她的嘴, 素梅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内侍衣服的刀疤脸,当初那个在永山上抢走了她的汗巾还偷走了言怀瑾药方的人。
刀疤脸也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咧着嘴笑笑,道:“娘娘说还是我跟你熟,派我来问问话,有没有想我啊小美人?”
素梅说不出话来,只一径摇着头,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引了人来。
“行了,看你这小模样,好歹在宫里,大爷我不会把你怎样的。”刀疤脸松开手,气定神闲地往后退了几步,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识相的,乖乖的就好。”
“你……你又来做什么?”
“上次爷拿回去的药方,那伙子废物点心到现在都还没琢磨出味道来,这不就又给爷派差事了么?”刀疤脸笑笑,道,“你家主子近来身子骨如何?还能不能撑得住啊?”
素梅冷静片刻,知道如今是在东宫里,想必刀疤脸也有所收敛,她便鼓起些勇气与之周旋,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样?”
“呵,真是个小暴脾气,既然这样,爷也不跟你兜圈子。”说着刀疤脸从怀里取了个白色的小瓷瓶子扔过来,道,“上头说了,这个随便你放进药里还是吃食里,让你家主子吃下去就行。”
素梅闻言不禁手抖了抖,问道:“这是什么药?”
“嘿嘿,虽然不伤人性命,却是叫人断子绝孙的猛药,敢不敢放?”
“你疯了!”素梅忍不住尖叫道。
刀疤脸的脸色有些古怪,却还是伸手过来钳住她的下巴,贴近了威胁道:“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捅出来?嗯?你说你家主子会怎么对你呢?他是不是已经不信任你了?”
“滚!”素梅努力挣扎出来,狠狠甩了刀疤脸一巴掌,怒道,“有多远滚多远!”
刀疤脸这一回却像是笃定了什么似的,也没有再多说,不过笑一笑,伸手挑了挑素梅的下巴,道:“小美人还是这么辣,记得爷交代的差事,办妥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完四下看看,见外头没有人,敏捷地跳窗跑了出去。
只剩下素梅,捏着白色的瓷瓶,浑身颤抖地蜷缩着蹲下来,深埋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这一日言怀瑾从外头回来后,心情极好。
自打确认了自己对阿弯的心意,他就时不时地想和她腻在一起,偏这些时日太忙总抽不出时间来,今日总算是心满意足。
他看得出来,阿弯对他也并非全无感觉,只她终究年纪比他小很多,他怕她在这些事上懵懵懂懂地还想不清楚,便不想逼得太紧,横竖只要顺着心意地对她好就行,他可不信彼此间都这般温存了,这个丫头还能跟别人跑了不成。
真是越想越快意,第二日就把将作监的人又叫过来,难得和煦地询问了一番王府的建造进度。
将作监这些日子里加班加点的赶工,便是除夕那日都没敢歇息,就怕三个月的期限到了还不能如实完工,到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一发怒,他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道这回言怀瑾细细地看着图纸,指着后院的主院还有花园处问了许多,又提了许多要求,还增加了不少装饰摆设,甚至叫他们在花园里引一条活水造一个桥再挖个养鱼池出来。
将作监的人都快给言怀瑾跪下了,这么一来别说三个月,再给他们半年也搞不完啊。
好在言怀瑾这些要求都提完,自己也想了想,又道:“花园不急,主院要先修起来,就按照刚才说的,要往舒适精美里做,过些时候我再叫人去看看地形。”
便是这样也加大了许多工作量,将作监的人心头苦水直冒,很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过劳死,不知能不能算个因公殉职。
正愁着呢,就听言怀瑾又道:“三个月看来不太够,我叫工部拨点人去帮你们,再拖点时间无妨,只是东西不可有半点马虎,知道吗?”
这下将作监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下,回去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待人走后,素梅进来换茶,就见言怀瑾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还在打量那副留下来的王府设计图。
“殿下怎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她给言怀瑾重新沏了一壶茶,送到他面前,笑着搭话道。
言怀瑾待她倒也没有刻意疏远,听她这么问,便应道:“我想给阿弯修个好看点的院子,原先想的确实是简陋了些。”
素梅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嘴角不自觉地抿了抿,道:“可这是主院吧?是殿下歇息的地方呢,叫阿弯住……颇有不妥。”
“无妨。”言怀瑾显然不愿意多做解释,只道,“她打小不都是住在我院子的厢房里么?外人又哪里会知道?”
“可万一将来王妃……”素梅还想多说一句,却见言怀瑾冷冷的目光飘了过来,顿时讪笑道,“是婢子多言了。”
“嗯。”言怀瑾总算脑袋也冷静几分,将设计图收起来,吩咐道,“到迁府那一日,除了景川侯府,其他人就不宴请了,这些事向来是你担着的,我也不劳烦别人,你心里有个数就好。阿弯怎么样,我自有安排。”
“是,婢子省得。”素梅低着头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冬天的寒冷还没有过去,掀开帘子便有一阵北风扑面而来,只吹得她眉眼苦涩,神情木然。
顺着书房外的长廊缓缓向膳房走去,素梅的手缩在袖子里,握了握又松开,松开了又忍不住握拳。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低声的呢喃无人听见,只随着阵阵寒风消失在冬日。
*
慈宁宫里,一位个子矮矮的小宫女正在院子里洒扫,迎面见到外头进来的大宫女,笑盈盈地上前道:“山晴姐姐,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行走,您辛苦了。”
名叫山晴的大宫女是慈宁宫掌事姑姑的干女儿,在宫里很是有些地位,自然和下头这种负责粗使活计的小宫女没有交情,她停下脚步,倨傲地问道:“你叫什么?怎么先前没见过?”
“回山晴姐姐的话,婢子得赐名如心,上个月才调过来的,是坤丽宫韩云姑姑的二姐的同乡的侄女,还请山晴姐姐日后多多关照。”说着,如心就悄没声地往山晴手里塞了个荷包。
宫里这种向上进献求个庇佑的事太稀松平常了,山晴掂掂那荷包的重量,顿时脸上有几分满意,便扯着嘴角笑道:“算你有几分眼色。”
如心知道这条路是搭上了,便套起近乎问道:“山晴姐姐这是打哪回来呢?天这么冷就该在屋里歇着才是……”
山晴刚想说什么,忽然变了变脸色,道:“这也是你能问的,好好干活!老实本分点我自然会帮你安排。”
说完扭头就走了,如心却盯着她裙边沾上的松叶看了许久,露出几许意味深长的笑来。
山晴掀了帘子走进慈宁宫里,太后江怜雪这会儿刚刚午歇起来,喝了药后正在宫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见山晴从外头过来对她使个眼色,便挥退了下人。
她招招手把山晴叫到身边,低声问道:“怎么说的?”
“回娘娘的话,那头说都办妥了,就看对方怎么办了。”
“嗯。”江怜雪淡淡应了一声,望着自己镜子里的样子有些出神。
倒是山晴有些不解,又问道:“娘娘,那边……真的会按照咱们想的去做吗?”
江怜雪闻言嗤笑一声,一边挑出心仪的簪子插在发髻上,一边说道:“这女人啊,最怕的就是看不清自己,一旦看不清自己了,就会做傻事。特别是为情为爱,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哪怕心里再明白,也控制不住这双手的。”
山晴听在耳朵里有些发怵,想起来时听到的消息,便又说道:“先前过来的时候,听前殿的宫人提起,慎王殿下为了迁府的事,又跟陛下讨要了许多赏赐,陛下一径都应了。”
“呵,他们如今倒是兄友弟恭得很。”江怜雪垂下眼眸,“是我老了,恐怕争不过了,可是她何陶怡的儿子,我怎么能看着他好过呢?”
第68章
何陶怡对于江怜雪来说, 是这世上最常见的“别人家的孩子”。
何陶怡比江怜雪大了几岁, 自小江怜雪就是听着她的各种光辉事迹长大的, 直到她嫁给了先皇当皇后,这段神话终于到达顶峰, 世家贵族里没有人不认为何陶怡是所有闺阁女子都要学习的榜样,温柔端庄大气婉约,可堪国母风范。
而偏偏江怜雪出生的江家,一直都对女儿家寄予了深厚的期望。
毕竟他们祖上就出过贵妃,靠着这位贵妃才得以跻身世家之列,如何能够不重视对姑娘的培养。
等到江怜雪渐渐长大到了能婚配的年纪时,何陶怡的长子言怀瑾已经出生,地位正是最难以撼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