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信者,行不果。”容温淡声道,“你为人无信,出尔反尔。为奴不忠,哄骗主子。本公主这里,用不着你。随长史回去吧,让他安排你。”
闻讯赶出来的长史,正好听见容温这话,忙不迭的下跪领命。
扶雪算计一场,怎甘心落得这般结局,张口还欲哭诉什么。
余光瞟见,一双绣工精美,坠着璎珞流苏的绣鞋行到她身侧。
流苏晃荡,女子清丽的嗓音,似含了冰片。
“还有,本公主心善与否,勿需你评判。”
扶雪的身子,一下软了下去,头脑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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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温径直略过她,往外走去。
这一遭耽误,郡王府的人估计已在前厅候着了。昨日才那般闹过,她去得太迟,可不好。
容温脚步急,未曾留意到,院内翠竹芳草后,多了两道不属于金枝院的身影。
直到“嘭嘭嘭”的异动接二连三,自花圃处响起。
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台吉,台吉我是不是压你腿了?”
容温一行人闻声,驻足望去。
只见植满奇花异草的四方形花圃间,正对她们,歪七倒八摔了两名身着蒙古袍服的男子。
其中一人身侧,还滚了辆辎车。
这称呼,再加上腿脚不便之人才会使用的辎车。
樱晓当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问容温,“公主,听声音,那……那似乎是额驸身边的乌恩其吧。那他边上的岂不是……”
容温颔首,与歪坐花圃中的年轻男子隔着院子对望。
昨日她还在想,那样深刻锐利的五官,若是睁开眼看人,气势怕是凌厉如刀。
可如今……
容温目光先是落在男子佯装镇定的面上,尔后往他‘花红柳绿’的头顶逡巡一瞬。
指甲掐着手心,才没笑出声。
偏头侧眸,吩咐身后随行的宫人,“额驸伤了腿,偶然发生意外也是有的,你们去帮帮额驸。”
宫人们领命,一溜烟儿小跑上去,帮着乌恩其把班第从花圃里扶到辎车上坐好。也替他整理了形容,摘掉了那头顶红红绿绿的花叶。
容温踩着花盆底,这时也走到近处了,“额驸可还好?”
很是自然的关切,焦急中不失皇家气度。
班第抬眸,看向容温。
那是一双掺杂着些许淡灰色的瞳仁,像紫铜鎏金大鼎里冷却的香灰。
因仰望的姿势,越发显得他眉骨高挺,眼窝深邃。眉宇间那丝漠然不耐,也就更分明了。
不过片刻功夫,他身上已找不到方才的狼狈阴影。隐约间,还带了几分凶悍杀伐之气。
“殿下。”他开口,字正腔圆的满语,“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其实很少有人这样唤容温,宫中习惯称她大公主。不过,容温还是和润的颔首回道,“额驸没事便好。”
两人虽是夫妻,但说来却是第一次正经见面。
言语动作间,数不尽的疏离。
场面话说完,便自顾静了下来。
乌恩其左看右看,想起郡王的吩咐,忙不迭的打圆场。
也是从他的话语中,容温才知晓班第之所以一早出现在金枝院,其实是来接她去前厅认亲的。
只不过来的时机不凑巧,一进门便见扶雪跪在容温面前哭天喊地。
这样的场合,班第露面未免尴尬,索性往花圃边避开。谁知乌恩其缺心眼儿,忙着看戏,直接把他的辎车推花圃里去了。
乌恩其口气分明很正经,容温一行人却听得想笑。
容温抿了抿唇角,主动打圆场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去前厅吧。”
“好。”乌恩其应道,一瘸一拐的推着班第的辎车跟上容温一行人。
“你可是方才摔到腿了?”容温眼神落在乌恩其拖拖拉拉的左腿上,“我有随行御医,传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乌恩其下意识偷觑班第一眼,把头摇成个拨浪鼓,“属下的腿……属下的腿是昨夜被蚊子咬了。”
这才刚入春,哪来的蚊子。
容温心生莞尔,正好瞧见乌恩其偷觑班第的小动作,便也随之望了过去。
目光一闪,敏锐发现男子宝蓝袍服下摆,濡湿了小团深色。
“血!”容温眸瞳一缩,迅速偏过头,眼神落在别处,慌乱掏了张帕子递向班第。
过了片刻,帕子才被接过去。
“公主,你没事吧?”桃知扶住容温胳膊,担忧问道。
容温摇头,待那股晕眩的感觉散去,才问道,“额驸的伤怎么样了?”
“旧伤崩开些许而已,无碍。”班第说这话时,口气淡漠至极。仿佛那是一只羊腿牛腿马腿,反正不是他的腿。
乌恩其不放心,想凑上去瞧瞧伤势。
结果无意间对上班第似笑非笑的眼,吓得浑身一激灵,两条腿不自觉抖动。
昨夜他趁台吉被药效未过,晕了过去,把他胡子剃了。
半夜台吉醒来,发现他做的好事。迫于行动不便,倒没提刀砍他的意思。
但也是先拿这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睇他。
然后大概是本着‘剃毛还毛’的想法,猝不及防甩了把老银镊子在他脸上。
让他就着月光,摸索着,一根根把自己左腿腿毛硬拔了。
整整一夜,他都在酸爽刺激的边缘徘徊啊。
今早直接瘸了。
这会儿,他本就还未把台吉的气哄顺,结果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台吉推花圃里去了。
弄崩伤口是小事,反正台吉皮糙肉厚,重要的是他让台吉丢脸了。
堂堂草原男儿,头破血流无所惧,就是不能丢面儿!
乌恩其一背的冷汗,预感自己的右腿也快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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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温有轻微晕血症,尚且自顾不暇,并未留意到班第与乌恩其这番眼眉官司。
待她完全缓过来,这对主仆早已恢复正常。
班第把帕子叠了叠,还给她。
容温不确定上面是不是沾了血,没敢伸手接。
桃知见状,悄无声息的把帕子拿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容温的错觉,她恍然间,似在班第那张冷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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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意外一桩接一桩。
容温、班第一行人到郡王府前厅时,多罗郡王等人的茶盏已换了两次了。
但多罗郡王面上,却丝毫不见郁色。
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的在容温与班第之间转了圈。
儿郎英武,姑娘柔美,最是般配不过了。
多罗郡王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不错,抚着胡须,笑眯眯的招呼容温,“金枝院离前厅有些距离,公主一路过来累了吧,快请上座。”
大概是因为昨日,容温说过的“右主左客”规矩,多罗郡王今日特地自己坐了左边的客座太师椅,把右边主人的位置留给了容温,十分妥帖。
“多谢王爷。”容温浅笑告罪,“路上有事耽搁了,劳烦诸位久候。”
多罗郡王爽气的摆手,“今日是认亲仪式,既是一家人,公主何必说两家话。来,我给公主介绍介绍这府里的人。”
多罗郡王原本是打算让班第给公主介绍的,两人也能趁机多说些话,熟悉熟悉。
可是转念一想,晨起他才与二弟鄂齐尔轮番上阵,威逼利诱逼了班第去金枝院接公主。
此时若是再勉强班第,按班第的驴脾气,肯定不会连续妥协两次。届时说不定还会因操之过急,得不偿失。
多罗郡王心里的弯弯绕绕,容温自是不知。
只极配合的听多罗郡王给她介绍厅内众人。
因蒙古之地与关内环境不同。从前随大清举兵入关时,战死者二三,不适关内环境,染天花恶疾去者六七。
朝廷遂下令,在蒙古入关处设了关卡,重兵把守。
牧民百姓不得擅自踏出蒙古之地,王公贵族亦是无召不得出蒙入京。
每年只有出过痘的王公,才有资格在年节入京朝拜皇帝。未出痘者,则留在封地,等候皇帝北巡时接见。
多罗郡王府此次因与皇家结亲,得以在非年节时入京朝见。
不过,他们府上出过痘疹,有资格入京的人也不算多。加上班第这个新郎官,郡王府此次只来了六人,且无一随行女眷。
在座除容温外,都是男人。认亲仪式显得格外简单,甚至有几分寒酸。
除多罗郡王与班第,剩余四人按照身份高低顺序,依次上前给容温见礼请安。
最先上前见礼的是班第之父,鄂齐尔。
容温昨夜与他打过照面,但完全没想过,这样一个卑弱胆小,当着她的面说话都结巴的中年男人,会是凶名远扬的班第的父亲。
“老台吉不必多礼,起身吧。”容温把诧异按在心底,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把事先准备好的乌木暗云纹锦盒亲手赠给鄂齐尔。
鄂齐尔诚惶诚恐,刚站直的腿又给跪地上去了。
容温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扫向厅内众人,发现他们都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连眉头都未多抬一下。
这……
容温没敢多说什么,因她怕自己再说下去,鄂齐尔会当场“哐哐哐”给她磕几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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