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驼铃声于半夜倏然响起, 温良良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帷帐,陌生而具异域风情。她又转过脸, 旁边没人, 便探手一摸, 锦衾尚且温热,应是起来不久。
披了外衣趿鞋下床, 绕过屏风便来到外室, 抬头, 颀长的影子杵在窗边, 半开的窗户簌簌的吹动他的衣袖。
顾绍祯没回头, 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勾了勾,道, “小南,过来。”
温良良上前扣住他的手,贴着他的肩膀问,“在看什么?”
黄沙漫漫, 周遭无所遮拦,站在楼上,视线一马平川。
遥远的天际,天地接壤处, 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升起,漫过湛蓝的天,连同那片形态各异的云彩, 神圣而又让人心生敬畏。
“你现下不怕冷了。”想当初在金陵城,温良良晨时开窗透气,都要被他念叨。
顾绍祯嗤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心眼针鼻那样小。”
从前温良良说他的话,如今倒反驳的痛快。
“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活这样久。幼时我到南疆多次,每每都是为了调理身子,虽病弱,却能吊着一口气。
后来你出现了,第一次看见你从马车下来,是我要去南疆的时候。
你就像九天玄女,潋滟春光不及你的一颦一笑,我看着你,忽然就觉得上天何其不公,在我对人生无望的时候,将你送到我的面前。
可遇,不可求。”
说起这事,温良良尚且耿耿于怀。
她柳眉一挑,捏了捏他的掌心微微一跺,“我与母亲..冯玉琬颠沛流离到金陵城,甫一下车便望见你那双阴冷的眸子,当时便觉得胸口停了一跳。
当时我还觉得,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肆无忌惮的对着一个姑娘看。
后来细想,大约是你讨厌我,才会明目张胆的逡巡...”
顾绍祯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到身前,下巴软软的噌着她的脸,低低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便想娶你做夫人。”
“呸,那时你才多大。”温良良脸红,又微微扭了扭头,脸颊贴着脸颊。
“总之知道你与旁人不同,便只想锁在府里独自欣赏。”
“我又不是花花草草,由着你把玩。”
温良良不以为意,顾绍祯的手往上一抱,温良良惊叫出声,不由踮起脚尖,晃了晃身子。
“小南,你看前面行走的骆驼,像不像一座座移动的山。”
“你半夜不睡觉,便是为了起来看骆驼。”
温良良打了个哈欠,靠着他的肩膀往后躺了躺。
“不是,是因为紧张,有些睡不着了。”顾绍祯圈住她的腰身,另外的手捏住她的脸,掰到与自己面对面。
“轻点,脖子疼。”温良良瞪他,呵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顾绍祯便稍微松了些手,笑道,“真想封住你的嘴。”
“是有什么大事,还是又有什么危机?”温良良接着问他,又不适时宜的打了个哈欠,她很困,日日夜夜与他腻在一起,精神萎靡不振了许多。
“明日我带你见巫上,这里最厉害年纪最大的蛊师。”
“便是你出生时,救了你性命的人。”
顾绍祯点了点头,忽然红着脸蹭蹭她的额头,有些声哑,“小南,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温良良反问,顾绍祯顿了顿,又好像在拒绝一般。
“为何我俩夜夜相伴,你却始终不曾有孕?”
“这...”温良良犹疑着看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身体孱弱,活力不旺吧。
“蛊师曾经告诉我,若想子孙成群,需得在成婚之后,来南疆找他,取出我体内的蛊虫。”
顾绍祯说的轻松,却叫温良良觉得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何为蛊虫,亦不知蛊虫如何进去,如何出来,只是单凭想象,便叫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很疼?”
“一点都不。”顾绍祯摇头,见她脸色霎时苍白,便知她在担心什么。
“那它从哪出来,从这还是...”温良良摸着他的胸口,越发觉得恐怖。
顾绍祯笑,眸中映出担忧的她,他拽着温良良的手,拉到腰/下,一本正经道,“从这出来。”
“不要脸!”
温良良立时缩了回去,趿着鞋便捂脸跑回床上。
手上仿佛还有他的温度,麻麻的,像他的笑,一点点的侵入骨髓。
晨起时,彭吉等人便备好了一切,两人出门简单用饭后,又换了南疆的衣裳,徒步走向蛊师营帐。
“这里真的很美。”
太阳如同一个火球,从天边猛地弹了出来,飒爽干脆,橘黄色的光一点点的变成炽热,明亮而耀眼。
“那便多住些时日,我带你去附近转转,那边是当地人的水源地,干净澄澈,还有土沙堆里掩盖的城池,经年累月的风蚀后,场面蔚为壮观。
还有姑娘酿的葡萄酒,香醇可口...”
顾绍祯如数家珍,慢条斯理的牵着她的手,边走边徐徐道来。
“我哥,白景他..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温良良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白景与鸿胪寺生意那般好,若没有猫腻,温良良自是不信的。
偏偏那样巧,大皇子宋昱稷藏匿之地,也在鸿胪寺。
“总算舍得问了?”顾绍祯对于她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
“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温良良又惊又气,抠着他的手掌掐了一下。
“哎,疼。”顾绍祯夸张了动作,彭吉回头,慈眉善目道,“公子,夫人,前面便是了。”
蛊师住的营帐,颜色斑斓,犹如巨型蝴蝶的翅膀,门帘用垂感极重的粗布悬着。
温良良顿住脚步,拉着顾绍祯仰面问,“你还没答我。”
“很简单啊,白景也是我的人。”
“啊?!什么时候!”温良良此时难以用震惊来表达眼下的心情,白景那样不羁的男子,怎会为人所用?
不可能。
“从他故意设计被紫金阁送入大狱之后,他便是我的人了。”
顾绍祯帮了她,也帮了他。
“他故意设计,让紫金阁将他送进大狱?!他跟紫金阁...”温良良惊骇中未能平静,便被顾绍祯一把拽住手,往前一拉。
“自然是有仇了。”
同行是冤家,更何况白家酿酒名声远扬,在白家想要扩展京城酒业之时,被紫金阁重创。
白景家破人亡。
“哎,我还没问完...”温良良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拉进门内,顾绍祯淡淡的笑,“什么都抵不过我们的大事。”
账内点了一盏灯,火苗如豆,因着帘子的落下,火苗晃了几次,犹如鬼魅的小影,嗖的立定。
蛊师年纪确实很大,面皮耷拉,嘴角凹陷,瘦骨嶙峋的手背,青色的筋络突兀明显。
他却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好似天上的星,空中的鹰,看着你的时候,便叫人心生崇敬。
温良良依着顾绍祯的动作,一同跪坐在蛊师的对面。
顾绍祯双手合十,眉目安然,“巫上,我来了。”
蛊师点点头,依次排开三个杯盏,手虚扶,道,“选一盏。”
杯盏皆是倒扣在桌,顾绍祯蹙眉凝视,忽然侧脸对着温良良笑道,“你替我选。”
温良良不解,却依言伸出手,盏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去。
“是什么?”
“引子,待会儿用来食血。”
“为什么。”温良良将手缩回袖中,摇头,“换个法子不成吗?”
蛊师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两人,半晌以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砂砾感,“要承继繁衍之业了吗?”
“亘古至今,理所当然。承继血脉,繁衍宗祠。”
“许久未见,一如从前那般能言善辩。”蛊师瞥了眼桌上三盏,又道,“夫人随心选便好,他早已习惯此中痛楚,换言之,不管选哪一个,区别只在形态,痛感是相仿的。”
“那选盏有何意义?”温良良诧异,又扭头看了看顾绍祯,他习以为常,便只是淡淡的笑笑,并未开口。
“仅供调剂。”
蛊师说完,便信手一指,“夫人不如选此盏。”
“有何说辞?”温良良定睛看去,那盏与其它几盏看不出区别,只是动静有些大,呲嚓的声音磨得耳根疼。
“生猛异常,观感极佳。”
“咳咳..”温良良捂着胸口,被他激的咳嗽起来,顾绍祯笑,替她顺了顺后背,“小南别怕,巫上只是吓你。”
温良良的脸霎时由白变红,只是背过身去,也不敢再看。
顾绍祯将一盏推到蛊师面前,冷冷淡淡道,“便是这只了。”
蛊师打开盏,一条多腿类似蜈蚣的虫子蠕动着,挣扎着,好似将将吃完饭,牟足了力气横冲直撞。
蛊师捏着它的尾端,虫子的尖牙立时露了出来,长长的信子很是突兀的呈现在两人面前,温良良抚着胸口,叹道,“罢了罢了,不要孩子也无妨的。”
她想起身,因着虫子巨大的冲击力,她只想赶紧拽着顾绍祯走。
要什么孩子,那尖牙不管从哪里进入身体,都无比骇人。
她的手心攥出来汗,湿漉漉的,顾绍祯不动,仰面又笑了笑,右手从腰间取出尖刀,朝着自己的指尖划开一道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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