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穿过层层高墙,便是隔着很远的如意殿, 也看的一清二楚。
高贵妃特意穿了一袭大红的锦衣,朱唇杏眼,盈盈一汪, 她抿了抿鬓角的发,又低声与身旁的婢女道,“那是空叟的茶室吗?”
“回娘娘,约莫是了。”
婢女小心的低着头,温顺答她。
“咱们去看看。”高贵妃伸出手,便有内侍上前弓腰,轻轻虚扶着她的腕,殷勤道,“娘娘小心脚下。”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身穿暗色甲胄,伏于宫墙之上。
从宫门至寝殿,数道墙顶,全都有设防。
他们唯一等待的指令,没有出现,便谁也不能动手。
那几十个人的队伍,自以为神秘的混入了宫城,直奔茶室而去,其实一切都在宋昱琮的掌握之中。
“殿下,还不射杀吗?”
近侍看了眼宋昱琮,见他紧闭双唇,星眸冷静,便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
“等。”
那时茶室还未起火,宋昱稷初从宫门进入。
无罪证,难说服。若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那得容他纵下大祸。
那滔天的大火燃的酣畅淋漓,漫过大片的黑,将临近的几座殿宇牵连,宋昱琮起身,一甩披风,凛声道。
“收网。”
皇后走近了茶室,夹在在噼啪的声音里,有一道尖细嘶哑的喊叫,她皱着眉上前,忽然便笑了笑。
三两步退后,从宋昱稷的腰间拔出长剑,指着火影中的人形,啐道。
“你也有今天,呸!你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这般窝囊,烧死是便宜了你,本宫恨不能在你身上戳几十个洞!
本宫为你营算十几年,本宫的亲人也为你的江山勤恳勉励,本宫哪里对不起你?!
你为了个小贱人,跟我翻脸!”
“谁是小贱人?!”
一声嬉笑,自门后传来,高贵妃抬眸,望着火光下的那人,蔻丹涂红的指甲亮的折出一道光。她从内侍的腕上移开,缓步来到皇后面前。
“姐姐,你老了。”
不过一句话,却叫皇后的嚣张气焰,立时颓败下去。
她下意识的摸着脸,恍惚间想起那些年庆安帝对高贵妃的喜欢,庆安帝曾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便是高贵妃。
“母后,莫要被这贱妾诓骗,她是想要诛心。”宋昱稷走到皇后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剑,“母后,我们真的中计了。”
“你没有他们母子狠,我也没有。”皇后笑笑,又冷厉的看着高贵妃,“我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强悍,现下看来,与你相比,我只是外强中干。
若是真的狠辣,早就将他弄死,让我的儿子登基。
我不够狠,不够狠啊...”
“疯子。”高贵妃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又道,“姐姐错了,是你跟大殿深夜闯进宫城,为泄怨气,火烧茶室,害死了皇上,你们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功败垂成,我无话可说,你自己做下的事,也别想让推到他人身上,我们可以死,但绝不认罪。
昱稷,杀了母后,然后自刎,不要给他们折磨你的机会!”
皇后肃声一下,宋昱稷看着那柄剑,忽然横到自己脖颈,“母后,儿子去了!”
鲜红的血喷了出来,宋昱稷跌倒在地,宋昱琮恰好从门外走来,只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落回茶室。
“父皇,儿臣来迟了。”
他只是这般陈述,并未有多少悲伤之意,皇后从地上捡起宋昱稷的剑,先是双手握着,朝向宋昱琮,她头发乱了,一支簪子掉在地上。
“皇后娘娘还心系父皇。”宋昱琮也不惧怕,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望着地上那支眼熟的发簪,据说是两人大婚时,庆安帝亲手为她戴的。
情深?还是做戏,谁知道。
宋昱琮弯腰,捡起那枚发簪,在指间微微一转,又往前递过去,“戴上吧。”
他的意思,死也要死得体面些。
皇后忽然就扔了剑,两只眼睛蒙了水雾,她没有去接发簪,被别人怜悯的犹如可怜虫一般,她捧在心头的情谊,便是这般可笑而可悲。
她强势了多年,自以为专横跋扈,无所不能。她的亲眷都在朝中根深蒂固,把持重权,却从未想过,要将他撵下帝位,取而代之。
她习惯了筹谋,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习惯了将他男人和帝王的尊眼拿捏在掌心。
可她不知道,这个人从不稀罕她的强势,也厌倦她所费心谋划的一切。
庆安帝讨厌她的弟弟,讨厌国丈,更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皇后。
那枚簪子被宋昱琮捏在指间,他没有鄙薄的意思,却一味的执着,让其戴在发间。
成全皇后,还是成全自己。
宋昱琮上前,将发簪送到她手里,随即一摆手,便有侍卫上前敛了宋昱稷的尸体,一群备好了水桶的内侍急急忙忙的灭火,鱼贯而入的人推搡着,拥挤着。
炙热的火烘烤在脸上,宋昱琮忽然抬头,笑了笑。
下雨了。
宫殿忽然一阵颤动,所有人几乎都觉察出这种异样,便纷纷停了动作,待周遭鸦雀无声之际,地面微不可查的又是一阵震颤。
“地震了...”
有人小声说,燃烧的茶室裂成两截,不断飘落的雨丝洋洋洒洒,人们脚下的地面先是列出极小的纹路,接着便开始扩大。
宋昱琮护着高贵妃,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茶室,赶往殿前空旷之处。
雨愈下愈大,渐渐与地面的轰隆声混在一起,宫人们奔走相告,人群攒动,殿中值夜的纷纷起身,顾不上什么,便往外跑。
哭声骂声掺在一起,路上有人摔倒,或被踩压着过去,或被好心搀扶起来,哀嚎连连,坠落的雨水冲刷着地面的哭喊。
檐下的青石砖裂开,形成一道道纹路,有些轻巧的建筑便在此时轰然倒塌,宋昱琮手中的剑,一直握着,他想起了什么,便将高贵妃往近侍身边拉去,道。
“母后,我有些东西落在书房,你在此不要乱走,我稍后便回。”
他神色匆匆,高贵妃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摇头,“母妃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能去。”
命比一切都重要,更何况,明日天亮,不管这天下是何局势,他便是天子。
庆安帝没了,其余几个兄弟早些年间便去了封地。
只有宋昱琮是继承者。
高贵妃的手指青筋暴露,她用足了气力,宋昱琮闭眼,又挥剑一斩,将那片衣袖砍落,疾步往前奔走,“母妃,我会回来的。”
窸窸窣窣的雨水顺着瓦片淌进房内,又沿着梁柱落到案上,宋昱琮望了眼倒塌的半边书房,一咬牙,灵巧的钻了进去。
幸好,书案那里撑了半边三角状的柱子,倒下的博古架将书案圈成一个尚且稳固的支撑。
他从地上捡起来那个匣子,抽出暗盒,拿出木头小人,嘴角笑了笑,方要起身,地面又是一阵晃动,先前悬在上空的木架轰然倒塌,地面接二连三的塌陷。
殿前空地的高贵妃,胸口忽然一疼,她掩着唇,便见有人从书房方向赶回,跌跌撞撞的一头跪在她面前。
“娘娘,书房塌陷了,殿下,殿下...”
“殿下怎样?!”
高贵妃只觉呼吸都停滞,胸口的心跳也戛然而止,闷涩感骤然袭来,她死死盯着那个人,又问,“殿下在哪?”
“奴才只看见殿下进去了,一直等到书房塌陷,殿下都没出来,娘娘,娘娘...”
一群人呼天抢地的叫着,眼看高贵妃两眼一黑,有两个得力的婢女赶忙接着她,放在平地,不过片刻,高贵妃便悠悠醒转过来。
耳边的嘈杂依旧不断,她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唇,“去找,去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京城一夜,祸事滔天。
许多百姓的房屋倒塌,牲畜离了圈,四处撒了欢的奔跑,许多妇孺躲在街上,瑟缩着,不敢回去。
清晨的迷雾之中,带了浓烈的尘土气。
饶是下了一夜的雨,泥泞中依旧有不少浮尘飘落。
从京郊赶回的彭吉,见别院的房屋塌了少许,其余几座院落还好好地立着,他悄悄回到正院,与几个暗线一起,将房屋破坏,堪堪露出里面的金银。
“大人,公子吩咐,得引人过来。”
彭吉点头,又抬眼望着县衙处,沉声道,“去县衙周廷轩主簿处,将他无论如何引至此处。”
按照顾绍祯的计划,接下来,周廷轩会发现这一院的金银钱财,然后悉数报备朝廷。灾后重建,正值用钱之际,这笔巨款,自然也会发挥它最该有的作用。
☆、089
两辆马车, 低调的行走在林间,前后都是骑马走路的小厮。
偶尔可见前面的人回过头去,夹着马肚与马车持平, 询问几句, 便又接着赶路。
车内一侧, 乳白色的锦衾滑落,斜躺在榻上的顾绍祯瞥了一眼, 便抬起手, 捏着锦衾边沿往上一挑, 盖住那张睡到红润的小脸。
温良良蹙了蹙眉, 光线一暗, 她翻了个身,右腿压住锦衾, 面朝里继续睡去。
纤细的腰,盈盈一握,松散的衣裳半开着,露出光洁柔润的后脊, 她呼吸声很浅,淡淡的,又带了丝青竹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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