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笑了笑,眼角因为笑意拉长了少许,原本正直俊朗的脸立时现出了三分凉薄。
“自然。张大人,说白了,这也只是成大人家的家事。”
成御史立时松了口气:“自然,自然。张大人,谢大人,城防和京畿府,还有大理寺的兄弟们都辛苦了,自然,这个犒劳是应当的,绝少不了。”
谢无咎眯了眯眼,笑意更深,面相也愈发显得凉薄:“那便谢谢成大人。只不过,这小子也要先带去大理寺,例行问询。”
说完,谢无咎就招了招手,让唐秀过来,和成御史糖糖“犒劳”的事。
话都已说到这份上,成御史也不好十分坚持。原本还想和谢无咎说说,可唐秀一勾手臂,把人夹在胳肢窝里带走了。
张一璟与成复礼没什么交情,但听闻是个严正之人,哪晓得,今日一桩案子,倒见了他的“真实面目”。
“你真打算这么算了?”
谢无咎笑笑:“说到底,不是人家的家事?不过,修身齐家,私德不修,家宅糟乱,这样的人,连一家一院都治理不好,怎么能当官啊?我记得,这成御史前几日好像还参了别的大人一本,说是嫡庶淆乱,违礼乱法?他怎么有脸的?”
张一璟摸了摸胡子:“那你办吧!”
刚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我们京畿府的犒劳,你可别私吞了!”
张一璟毕竟是长辈,谢无咎也不能犯浑,拱手作礼:“自然,张大人放心。”
谢无咎和唐秀领着红衣少年回大理寺,他离开成府时,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成家小姐。
红衣少年一路上一言不发,谢无咎也不问,走不了几步,突然停下,去买了一罐三鲜米粉。
红衣少年和唐秀一齐在屋檐底下等着,片刻后,谢无咎端着米粉出来,突然尘土大起,几人连忙侧着身子躲避,等马匹过去,才慢慢往前走。
唐秀呸了一口:“今年的天气,真是惹人急。开春的时候,雨水多的很,连衣服都快长出蘑菇来了。这会儿,又一连半个月不下雨,太干燥了,也难怪这么多尘土。”
谢无咎突然问:“前面走过的,是余侯爷家的马车?”
唐秀点点头:“是啊。余侯爷家的马车,你不是认识?”
谢无咎漫不经心的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余侯爷一向深居简出,连宫宴都十有八九不会出席,可这几日,我已经是第三次碰上余侯爷的马车了。”
唐秀乐了:“你刚回京,所以不知道。庆安候府的千金回京了!”
谢无咎:“什么?”
唐秀道:“就是余侯爷的女儿,因为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在外祈福,如今过了那个坎,也要议亲了,半个月前,就回京了。只不过,余侯爷一向不爱热闹,家中又没有个什么夫人主母,所以,也没有办个什么有排面的宴席,大宴宾客,告诉大家,我家闺女儿回来了。”
谢无咎也有点可笑。但凡说什么,身子不好,在外祈福,实则呢,一半是自小走失,怕名声不好,故作遮掩。这也无妨。
还有一种呢,便是私生女、外室所生等等。
但这些也无所谓,谢无咎本不在意。
“小姐回来,所以余侯爷带她出来走动?”但他立刻否决了自己这种猜测。刚才马车行的急,若是女儿在车内,势必不会这么赶。
唐秀果然大摇其头,恨不得把发髻都甩丢:“不是。余家小姐回京半月,还从没出过门,倒是余侯爷常常出来,给女儿买些吃食。我和你说,这余小姐一定胖嘟嘟的!满京城都传遍了,新回京的余小姐,肯定是个爱吃的。”
谢无咎突然顿住。
他就这么站在路中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衣小子稀奇的看着他,刚才还狠辣的一个人,突然呆成了木头,就连用手在他眼前摆动,都没动静。
唐秀是早就习惯了,他的突然呆傻。
这段时日来,还算好的了。
一开始那段日子,好好的看着新出的豆苗,也会发呆。
后来问起来,他才梦呓般说——她最喜欢吃放了肉沫和蒜苗的咸豆腐脑。
老天爷!从嫩豆苗,到豆子开花,结出豆子,再晒成黄豆,再做成豆腐脑,不知要经过多少步。
这都能让他想起那人来。
谢无咎没呆许久,就“回神”了,还接着方才的话,很认真的反驳唐秀:“你别胡说。有的人,就是贪吃馋嘴,也不上肉。”
他心里说,大概是以前吃的苦太多了。现在吃的好东西还不够多,补不回来呢。
唐秀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气。
红衣少年被带进大理寺,谢无咎单刀直入,便问:“你母亲是成御史的原配侯氏?她是真的病死的吗?”
红衣少年睁大了眼睛。
他嗫嚅了几下,突然泪珠滚落,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大的,恨不得把屋顶都掀翻了!
唐秀在外面敲了几下门,开了条缝,把脑袋伸进来:“我说你,真是被我附身了?脾气坏,行事急躁也得有个限度。——你要动刑,你把嘴堵上啊!吵死了!”
红衣少年恨恨的瞪着他,狠狠的吐出一口唾沫:“呸!”
唐秀:“……欺负你的又不是我。哎,你们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欺软怕硬的吗?”
红衣少年道:“我叫候宣玉。成家大小姐,是我嫡亲的妹妹,成宣竹。当然,我本来也是姓成的,但那老胖子已经把我从家谱上除名了。你,我问你,你是怎么发现绑匪是我的?”
谢无咎瞥他一眼:“我不知道是你。我只是猜出,绑匪和成家大小姐有点干系。”
候宣玉抹干净眼泪,凶巴巴的问:“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无咎冷哼:“你想知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候宣玉哽着脖子:“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官官相护,和你们说了,也是白说……”
谢无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揭开瓦罐开始嗦米粉,时而冒出一句:“成小姐软弱,身边也没什么可信靠之人。成大人嘛,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哥哥又被抓了,她在府里分外难过,你说,若是她一时想不开……”
候宣玉噗通跪下,咚咚咚给谢无咎磕了三个响头:“谢大人,您有什么尽管问,我全都招认。还求谢大人救救我妹妹!”
谢无咎不问了,继续嗦米粉,吃的很香。
第132章 劫囚
候宣玉收起满身张牙舞爪的刺挠, 跪在地上, 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谢无咎吃的差不多了, 才搁下筷子,慢吞吞的说道:“我已派人, 去看护成小姐了。”
去的是徐妙锦,成小姐毕竟是女儿家,让别人去也不合适。
何况,徐妙锦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那官迷心窍、财迷入脑的成御史,也不敢惹她的。徐妙锦又素来看不惯这种不慈之父,只怕,成御史这时正被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拿话夹枪带棒的训斥呢。
那徐家丫头的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可以妙用的。
候宣玉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谢谢大人。”
谢无咎倒不是故意磋磨他,只是这小子自以为有几分本事,且自小便受了不公正的对待, 心性骄傲, 桀骜偏激, 若不使点手段,叫他臣服, 问话之时, 还要多费口舌。
谢无咎:“你问我是怎么发觉成小姐被牵连其中的?”他摇摇头,“也不算, 她虽然知道你的存在,也猜到阁楼上的绑匪是你, 但事先却并不知情。”
“没错。我妹妹是无辜的。大人既然知道,为何又在大庭广众之下……”
谢无咎道:“我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成小姐吃穿都不够,可却有一条极其名贵的双面异色绣丝帕,其它的,我倒没有细看,不过,隐约闻到一股上等桂花油的香气。”
候宣玉张口结舌。
没错,他早就进京了,谋划之时,实在忍不住去见了自己妹妹。见她过的那样辛苦,连吃都吃不饱,便每日都偷偷去见她,送些好吃的。
可越见越是疼惜,有时出去走动,见了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忍不住都买下来,偷送给她,叫她笑一笑,高兴高兴。没想到,却是这种地方露出了端倪。
候宣玉心中越发佩服。女子闺房,谢无咎不好细查,寥寥几眼,就看出成宣竹在家中过的不好,又瞥见她担忧惊惧,这才起了疑心。
“你拿了银钱,诳走成小姐,打算去哪儿?”
候宣玉迟疑了一下,见谢无咎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下莫名的定了下来,有种不知从何处而生的信任感。
“打算回我娘的故居,江南老家。我已经托人做好了户版,绝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找一处小庄子,安然度日就好。”
候宣玉说完,将户版交给谢无咎:“谢大人,您若是要收回去便收吧。但您若问我,是谁假造的户版,那……那我也不知!”
他这种时候,还想着要维护别人。
谢无咎失笑,看也不看,就将户版放在了一边——江南小吏作假,他手可没这么长。
“你要江南的产业,和那些家财,原先都是你外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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