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殿前司乃是南雍征北军两大公衙之一,都虞侯坐第五把交椅,官位不算高,但也是一个压制士族、支持太子的信号了。
不光如此,雍帝甚至召见解思渊,希望考虑燕国的联合之策。
秦嬗听到这消息时,愣了许久,不禁喃喃道:“怎么都认为太子和孟淮相会的消息是我放出来的呢,那分明是孟淮自己放出来的。”
不得不说,孟淮简直太懂人心了,深知物极必反,牢牢拿捏住了雍帝的处境和心思,才能一击制胜,他国朝政就这么被孟淮玩弄在鼓掌之中。
秦嬗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孟淮了,可到这里,她终于从孟淮身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想当年,前世的孟淮便是如此长袖善舞。
韩策在一旁低声道:“雍国太子这次赢了一把,可真真是滋长了他那激进的北伐派的信心。太子今次是浅尝辄止,而日后必定更进一步夺去兵权,别对魏国生出些乱事来才好。”
一语提醒了秦嬗,这雍国太子可算是所谓北伐派的狂热分子,他若得势,对魏国来说不是好消息。
于是秦嬗提笔把出使的进展写信告诉了李悟。不管结果如何,李悟作为魏国执政者,需要有个准备。
八百里加急,不过几天,秦嬗的那封信到了李悟手上。上面直书谈判失败,需的警告警惕,以免腹背受敌。
冯郐在一旁道:“依我之见,雍国现在不会开战。至于燕国,怎么说也得再发展几年,现在不足为惧,他也没这么傻。”
李悟将信搁在一旁,他当然不担心孟淮,他现在还不配与自己在战场上相见。只是燕雍合作也是大事,魏国处境尴尬。
但现在秦嬗的处境更为尴尬,世事纷纭变换,在雍国已经不安全了,难保有人想要用她来做文章。
只是,就这么让秦嬗回来吗?
冯郐瞅了瞅李悟的脸色,道:“我说句话,将军别不高兴。”
“知道我会不高兴,就别说。”
可冯郐的嘴哪是轻易能堵住的,不让他说,他就偏要说。
“将军为何不趁这机会,夺了公主的权利,卫封那几个老臣若是不从,杀了便是。要我说早该杀了,早杀了早完,何至于这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李悟捏捏眉间,冯郐上前两步道:“属下知道将军舍不得公主,可一个女人与万里江山相比,哪个更重要呢?再说公主一向才思敏捷,聪明伶俐,可这次这怎么输给了燕皇呢?保不准她动了私心呢。”
李悟一直合目养神,听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杀气尽显,冯郐吓得退后几步。
那李悟眼中布满血丝,神色犀利,但难掩疲惫。这几年,李悟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旧伤频频复发,都是累出来的,常常三更半夜还在看奏报,也算呕心沥血了。
说来公主那一剑刺的真是到位,正在要害之处,当时没要了李悟的病,也让他旧伤难愈,反反复复。
李悟的权利虽然得来不光彩,但他确实是为魏国好。上台之后一没乱杀旧臣,二没发动战争,反而继续推行新政,得了众多民众的支持。
对于老百姓而言,哪个人执政重要吗?能吃饭就行呗。冯郐如是想。
冯郐说其他的都没用,可说道公主和燕皇的关系时,李悟就受不了了。
冯郐暗地里叹息,道完了,李悟真是陷得不轻。
五年了,若是冯郐的认识一开始的李悟,早就强娶了镇国公主,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两个了。哪会弄到现在仍旧孤孤单单一人,宁愿在宣室里跟镇国公主吵架,也不愿找个妻妾。
要命的是,不管镇国公主如何与他作对,如何惹他生气,李悟都能放过,竟然能为一个女人退步至此,冯郐简直觉得李悟是鬼迷心窍了。
那个政事上杀伐果决的李悟,到了镇国公主这儿,就变成了黏黏糊糊的无招无法的苦情郎。
都说世间万物,不过一物降一物,可见镇国公主就是李悟的克星。
可即便如此,现下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弃了。
冯郐再次进言,“将军,我们让公主去雍国不就是为了这个打算吗?将军不要一时不忍,坏了大事。只要散播公主与燕皇旧情复燃的传闻,就能让公主的簇拥者少一大半,人心不齐的时候不正是我们逐个攻破的时候嘛。将军若是舍不得,把公主留在身边便是,当时候将军称了摄政王,她就是摄政王妃,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李悟摇头冷笑,秦嬗这个人岂是哄哄就能好的,她是绝不可能当摄政王妃的。
秦嬗就如爪牙锋利的野猫一般,若是回来后看自己的人马都被李悟收归,非得炸了不可。到时候,她大概情愿自杀,也不可能甘心屈于后宫。
毕竟秦嬗说到做到,她会与李悟相对,永不妥协,不死不休,全始全终。
再者,如果现在魏国内乱,让雍国那些想要北伐的狂热分子嗅到了机会,战事一触即发,得不偿失。
李悟的担忧有道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事就要事先想好能承担的后果,一旦想好了,就不要回头。
冯郐不再劝说,全凭李悟拿主意。
就在这犹豫不决的关头,前方传来消息,说使团在返魏的途中遭遇刺杀,所乘坐的船沉入大海。
“公主呢,”冯郐急问传信的黄门,“可有公主的消息?”
黄门满头大汗,他不敢去看上位者的神色,埋着头嗫喏道:“公主不知所踪,多半,多半,凶多吉少。”
李悟听完,腹上那道秦嬗刺的伤口仿佛被人强行撕开,疼痛无比,心中涌起的气血冲到胸膛,他想要捂住,可还是没来得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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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帝既然偏向了燕国那边,秦嬗便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前有李悟虎视眈眈想要夺权,后有雍国那帮等着盼着北伐的饿狼,在建康待得越久越是危险。
于是秦嬗提出辞行回国,雍帝象征性地挽留了两次,未果,就由着秦嬗去了。
那日天朗气清,正是扬帆返航的好日子,孟淮一路送秦嬗到了吴淞港口,看着她缓缓上船。秦嬗走到一半是斗篷突然被风吹下,她回头看去,发现孟淮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嘴边是苦涩的笑意。孟淮见秦嬗停在那儿,他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去吧。
秦嬗低下头,不由地有一滴眼泪留下来。
这次别离,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或许又一个五年,或许是十年,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秦嬗顿了许久,终于提裙奔向岸边的孟淮。
孟淮这一刻张开了双臂,下一刻他的阿吉娅就扑了过来。
在旁的除了孟淮的亲卫外,还有雍国的使节,他们见状都吓了一跳,慌忙背过身去。
可秦嬗哪管得这么多,她将头埋在孟淮脖颈间,深深地吸一口气,贪婪地将他身上气息缠绕在自己身上。
孟淮拥着秦嬗,爱怜地抚摸秦嬗的青丝、抚摸她的背部,听着她的心跳渐渐平缓。他轻声哄道:“没事...没事了...”
秦嬗用脸在他身上肩头蹭了蹭,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如星的眼眸望着孟淮,她的手抚摸着孟淮的脸颊。
这张英俊的面庞里包含了很多,她的怨恨,她的爱恋,她的国,她的家。爱恨纠缠已经理不清了,但或许可以试着做个纯粹的人,做个清醒又勇敢的人。
海风吹起秦嬗的发,孟淮为她抚开根根乱丝,指腹摩挲在她耳垂上。
那一刻秦嬗下定了决心,她对孟淮道:“孟淮,你之前说,不论我作什么选择,你都会理解。当时我不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
孟淮愣了一下,听秦嬗继续说:“我明白了,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我们可能不能同流,但彼此的选择都会理解,毫无怨言。”
不论怎么样,我都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理解你。
虽然因为身份、国别不能与你站在一起,但我的心永远为你停留。
其实孟淮心里有个疙瘩,他虽然痛恨李悟宵小,可他内心是不愿与秦嬗对抗的,更不愿贸然攻打魏国,毕竟战乱之中最可怜的蝼蚁蚍蜉。
而孟淮自己也曾是蜉蝣一粟。
五年以来,他变得很多,他原先怜悯每一个人,而现在也能做到杀人不眨眼了。他的心已经硬了,可仍有一块地方是柔软的,是会害怕的。
孟淮怕的是秦嬗,怕她伤心,怕她误会,怕她对自己怀有仇恨,然而这又是很难避免的。
所以,一向果决的孟淮在这里犹犹豫豫,踌躇不前。哪晓得这心结却被秦嬗轻轻点开,又轻轻地化开。
这一句理解,当真是比一切的歉疚,一切的折磨都要打动人心。
原先的秦嬗像金子一般,虽然耀眼,但毕竟刚硬易折。而现在的秦嬗就如泉水一般,又清澈又温柔,强大地能包容一切。
他们的人生就如奔腾不息两条河流,曾经交融但又分开。他们各自有道,各自滋润森林土壤,孕育绿野苍茫。
或湍急或滞涩,或相冲或相撞,路过皆是风景。
即便不同流,命终后汇入大海,那也算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个清醒又勇敢的人,是多么的难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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