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手作篷搭在眉间,从高处望去,四下里皆是由白雪点缀的山水图,她甚为满意,对着他道:“果然站得高,望得远,风景也更为好看一些。”
转过脸来,瞧着他摇着酒壶一言不发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听闻北燕的六皇子孤僻寡言,可如今看来,你也有温情的一面,传言不可尽信。”
“你怎知我的身份?”他十分惊诧,他自问深居简出,身上也并无物什可表明他的身份,就是装着普普通通的紫衣长袍,连吊坠也不曾挂上一个。
“陛下子嗣稀薄,除太子殿下外,常年居住在深宫的便只有北燕来的六皇子了。”
他默了默,也道:“传言宋家嫡女蕙质兰心,有着一颗玲珑七窍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是认得她的,祖父是开国功臣,祖母是安阳长公主,母亲是名门闺秀,父亲亦是朝中重臣,弟弟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交好,前途无量,而她自己亦是先帝钦赐的太子妃。
为什么这么清楚呢,因为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她。
四年前他第一次抵达京都,在驿馆停留,等候大周皇帝的召见。
初入大周,大家都忙着很,没有人注意他,他便漫无目的的走上了街,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悲。
即使被人撞倒在地了,他也没什么知觉,站起身来连尘土都懒得拍,又继续走着,仿佛这样就能走回到故土了。可却有人匆匆追来,拦住了他,“公子,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那是一双含着担忧与关切的眼睛,他这才看到是一个温雅秀美的小姑娘。
“实在对不住,家弟十分顽皮撞到了公子,可有哪里伤了,我带你去医馆瞧瞧?”
他听着医馆还以为是驿馆,摇着头便退后了两步。
那厢又有人在远远的叫着她,“姐,快走,迟了阿筝就要被打得屁/股开花了!”
她应了一声,掏遍身上只掏出来一块丝帕,便递给他,“公子,用这丝帕擦一擦尘土吧。”到底不放心,还特地留下了自己身边的丫头想带着他去医馆。
可他在原地捏着那块绣着兰花的丝帕,站了许久。
后来第二次再见到她是在一次宫宴,她坐在上首,太后身旁,而他坐在角落里,没人注意得到,作为不受待见的质子,理应这样低调。
席散后,许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她同她弟弟宋锐走在最后面,宋锐低眉顺眼的听着她说教。
“方才你同母亲顶嘴,实在不该。你年纪小小却去逛那地方,母亲知晓自然生气。”
“我不过是想看看那有名的销金窟是什么样的,听说男子身旁女子成群方显得这个男子十分的英勇、厉害。”宋锐瘪着嘴,闷闷的道。
她又气又笑,戳了戳宋锐的额头,“你个傻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一个人当长长久久、一心一意的对待心爱之人,这才算得上是十分的英勇、厉害,是真正的大丈夫。”
“姐姐也有这样的人吗?”
“什么?”
“可以一心一意对待之人。”
他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你怎么话这么多,还是好好想想该这么让母亲消气罢。”
他从位子上起身,远望着他们渐行渐远。
也不知是为什么,四年来,只要是她出现了,他总能第一眼望见她,譬如宫宴;譬如她每次进宫,必定是要经过御花园;譬如进了御花园,她总会多停留一会儿;譬如刚刚。
这些他都知道,但却从不曾在她面前现过身。他怕吓着她,也因为他深深的明白,在宫中这个地方,总是能吃人于无形,他的鲁莽只会害了她。
可如今,她却自己走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旁边枝丫上坐着的笑意盎然的女子,心想,豁,原来她也有不端庄的时候。
“你在这应该很孤独吧?”
“还好。一眼望到底的人生,习惯了也就这样了。”他自嘲道,被遗弃的质子还想怎么样呢。
哪知她却十分认真的回道:“不,人生是充满着变数的。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甘心屈居于此。你此刻在这如同困在牢笼中的兽鸟,但或许某一日你便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
“你多虑了。”他很是谦虚的道。
“或许吧!”她笑着去接空中不知何时飞起的雪花沫子,玩得欢快。
远远的瞧着那两个宫女又折返回来了,她便又很是麻溜的顺着树干滑了下去,理了理褶皱的裙角,对他道:“我先走啦!”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他笑道:“我是宋月泷,今日我们就算是相识了。”
他亦笑了,“琉英,我叫顾琉英。”
此后,因太后年迈体衰,对她又十分喜爱,她便被留在太后宫中常住。
此后他们时时便可碰到,只是因着礼数,更多的时候只是遥遥相望一眼,并不近前。
一日,皇帝兴起,带了太子和世家子弟去马场赛马,也顺带捎上了他。
她那天穿着红色窄袖骑装,在马背上挥着鞭子,英姿飒爽、气势逼人,在场的男子竟没有一个能赢得过她。
最后他与她只差了一秒,她胜了。她举着马鞭向他微一拱手,笑得十分肆意,“承让了!”
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往回走,却有一匹受了惊的马迎面撞来,眼见着要撞向她,他顾不得礼数,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堪堪避过那匹惊马。
等回过神来时,她已被他带入怀中护着。她愣愣的瞧着他,似乎也懵了。
他赶忙松开了手,“得罪了。”
她面色微红,微乎其微的点了一下头,便牵着马快步离去,走出去好几米远,又回过头来,对他正经一礼道谢:“多谢六皇子相救!”
后来,每日的晌午时分她都会去那园中凉亭坐坐,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她是在看书,有时是在绣花,也有时是在写字画画、弹琴。
他便靠在一水之隔的浮华楼的阁楼上,也如她一样,看书写字,极为修身养性。
有时天凉了,她会特意嘱咐管事宫女送来应季的御寒物什,还怕他寂寞,便使了她的弟弟送来了一叠的兵法书籍。
偶尔的在园中遇见,也能相互说上一会儿话,也能隔上一段时间,也会在园中的凉亭对弈,输赢参半。
虽隔着一池水,两人的心却不知不觉的慢慢靠近了。即便是遥遥的相视一笑,彼此也能读懂其中的蕴意。
而正如她所说,他从来不是什么任人宰杀的小白兔,这么些年他其实一直在与北燕的舅舅暗自通信,舅舅的耳目也有留在京都相帮之人。他这么些年在大周皇宫极尽低调,不过是为了隐忍不发,早日归国,将当初低看他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但他的野心又不仅仅只是回到北燕这么简单,他自小看尽了后宫龌蹉,帝王的凉薄之心。他心里想的是天下归一,称霸世界,但他从来未曾宣之于人,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间。
但只有她不过是与他对弈了几局,便看出来了、听出来了,且她还道:“阿英,你放手去做吧,男子汉大丈夫,的确不应该拘泥于小天地。”为了表示她的支持,她又找了许多治国理政的书使了她弟弟送来。
六年质子时光飞逝而过,因着舅舅在朝堂上多年的努力,父皇不得不向大周提出返还质子的要求。
他就要返回北燕了。
与此同时的消息,还有太后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便是看着太子与太子妃早日行婚嫁礼。皇帝下了旨意,令宋家嫡女与太子择日完婚。
她也要回府待嫁了。
他慌了,此前他自觉内心阴冷,配不上她,可他又不甘心,如此失去她。
他第一次惊慌失措的不避旁人在路上将她拦了下来,不顾宫女的惊呼,将她拉进一座假山后,“月泷,你真的要嫁给太子吗?”
她面色为难,露出了踌躇之意,但只是不语。
他拿出用丝帕包着的一块玉佩,对她道:“你看,我特意自己亲手刻了这块玉佩,本想着要不要送你,可如今我顾不了这么多了。”说罢,他下定了决心,“月泷,三日后一早,我在郊外的竹林等你,我带你走,我一定不会负你,我也不回北燕了,我们去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
她低着头轻唤着,“阿英……”
“大小姐,有宫人来了我们得走了!”她的侍女焦急的在假山后喊着。
他将玉佩塞进她的手心,“去吧。”
三日后,她来了,可是却不是要同他走,而是来同他决裂的。
她戴了幕离,掩了面容,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声音虽颤却说得极为清楚,“我身上背负着宋家的责任,我不能一走了之而弃宋家不顾。众人都说我温婉贤淑,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我将来会做得很好的。至于你我,不过是年少绮梦,以后就是两地分别,身份悬殊,我从未喜欢过你,往事就如风散了吧,你我此后、也不必相见了……”
不过是年少绮梦,身份悬殊,我从未喜欢过你,他自嘲的笑了……
果然,还是他不配么?
他离开大周那天,只有她的婢女红夏来替她送他,给了他半截玉佩,以示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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