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错在那里?”张涤新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该做无用功。把静宜藏起来,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张家早晚还要来学校闹事。”
张涤新笑了:“你倒聪明,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
薛慕慨然道:“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家把人带走,让静宜重新回到那个火坑,这对她来说和死了并无区别。”
张涤新收了笑容道:“你倒是仗义。修文,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弊,若贸然行事,不计后果,只会误人误己。这一条你务必要记住了。”
薛慕愣了一下方道:“张先生,我知道错了。”
张涤新点点头:“你的来意我知道。事已至此,我的能力也有限,不能挽回大局。但是,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子。”
薛慕眼睛一亮:“张先生请说。”
张涤新低声道:“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转交给《新民报》主编齐云,他为人公道仗义,一定会帮你。”
第10章
新民报馆位于黄浦区汉口路,从外表看是一座不起眼的砖木二层小楼。薛慕推开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接待室的秘书是一位五十来岁的长者,看到来了年轻女子,迎上来问:“请问小姐要找谁?”
薛慕笑道:“我受人所托,有一封信要交给贵报齐主编。”
长者扫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小姐来得不巧,齐主编现有重要的客人谈事情,不如改日再来吧。”
《新民报》是全国影响力最大的报纸,有多少落魄文人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报上发表,借机一炮成名。每天请托求见齐云的人比比皆是,他自然不会把薛慕放在眼里。
薛慕的语气带了几分执着:“这封信实在很重要,齐主编现在没空不要紧,我可以等。”
长者看向薛慕的眼神带了几分玩味,半响方道:“既然如此,小姐随我到楼上去等吧。”
长者领着薛慕来到二楼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嘱咐道:“小姐先在这里等等,齐主编的办公室就在对面。等他有空了,我自然会叫你。”
薛慕只好百无聊赖地等待,报馆日常业务繁忙,还不到半个时辰,会客室已经有好几批客人进进出出。他们看到里面居然坐着一位年轻小姐,都十分好奇,薛慕从头到脚被人打量个遍,觉得十分不自在。
临近中午,会客室的客人纷纷散去,薛慕总算松了口气。她发现对面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来,齐云和他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又关上门回去了。
那位长者想来是去吃饭了,一直也不来通传,薛慕实在等不及了,索性自己去敲门。
门很快开了,齐云的声音带着怒气:“子诚,我不是嘱咐过你,今天有重要的客人,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吗?”他仔细一看发现是薛慕,一时竟愣在那里。
薛慕这才发现办公室内还有一位青年,也愣住了。
那位青年看到这种情形,无声地笑了笑,转头对齐云道:“逸飞,既然有佳人,咳咳客人来访,我就不耽误你了。你放心,《新民报》的主张,我会及时向凤阁传达。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齐云看了薛慕一眼,向那位青年拱手道:“秉均,这次恕我招待不周,明年开春凤阁也会来上海,到时候我做东,咱们老地方一醉方休。”
送走了那位青年后,齐云笑对薛慕道:“薛小姐是稀客,这次是我唐突了,请进。”
齐云的办公室是套间,内部陈设很简单。黄花梨木书案上堆满了报纸。案后一面墙全是书架,经史子集、历代名人法帖并各色洋装书陈列期间。里面的房间想来是齐云加班休息的地方,隐隐看见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
薛慕觉得有些尴尬,咳嗦一声道:“齐先生恕我冒昧,刚才看见有人出来,还以为你谈完事了。”
齐云转身去关上里间的门,笑笑道:“没关系,事情已经谈完了。薛小姐是有新作要投稿吗?”
薛慕摇摇头,把张涤新的信递给齐云,大概解释了一下事情原由,轻声道:“事已至此,还望齐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齐云一目十行看完那封信,失声道:“真是巧,张先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他见薛慕一脸纳闷,知道她还没看过信,笑道:“这件事我心中有数,薛小姐等了大半天,我却连茶水都没有招待,实在是失礼。”
齐云不等薛慕答话,走到书桌旁按了下铃。很快刚才那位长者就推门进来了。
“子诚,去沏一壶茶来。别忘了用我上回从黄山买来的云雾茶。”
那长者又诧异地扫了薛慕一眼,答应着去了。
薛慕有些着急:“齐先生,我刚才说的事……”
齐云摆摆手道:“薛小姐稍安勿躁,等喝完了茶自然见分晓。”
薛慕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默默等待,过了没多久,那位长者又推门进来,把沏好的茶递给齐云和薛慕。又闷声道:“主编,云雾茶就只剩下这些了。”说完便走出去,还不忘关上办公室的门。
齐云苦笑了一下,从里间拿出一碟糕点:“这是我在沈大成买的细沙条头糕,原是预备着平常加班的,薛小姐也吃一块吧。”说完,很自然的将糕点递给她。
齐云果然体质特殊不怕冷,时值凛冬,他却只穿一件薄薄的黑色衬绒袍子,走动时下摆飘拂,露出里面雪白一条纺绸单裤。当他慢慢靠近,雪茄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薛慕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好在他很快便走开了。
薛慕今天着急找他,连早饭也顾不上吃,此时确实有些饿了,也就不再推辞,低声道:“多谢齐先生款待。”
齐云怕她尴尬,笑着嘱咐道:“薛小姐慢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拿一下明天的样刊。”
齐云推门出去后,薛慕总算松了口气,忙忙地将点心吃完。用了不了多久,齐云便又回来了,他递给薛慕一张样刊:“这上面有贵校教务总长李冰鉴的新闻,薛小姐仔细看看吧。”
薛慕忙接过样刊,看那上面写得是:
“李冰鉴为务本女校教务总长,到校两载,毫无设施,自拥虚号,专恋权位,校务遂愈形败坏,其无耻之行为,为生等久所不齿。李冰鉴曾借家访之名,在六国饭店设盛宴招待浙江提学使刘荫成,接受其重金贿赂,具体金额信诚银行有实据可查,绝非虚言。又四处请托关说,广交政商两界名流,种种不法之行不一而足。概其所为,罔顾国法校规,以大罚为儿戏,倘使一任伸张,诚为学界大辱。可知李冰鉴一日不去,即如刀俎在前,学生为鱼肉之不暇,更何论于学业!乞有司即下明令,速任贤明,庶校务有主持之人,暴者失□□之地。学校幸甚!教育幸甚!”
薛慕惊喜道:“没想到齐先生已经提前一步有所动作了。”
齐云笑道:“薛小姐放心,李冰鉴受贿有实迹可查。非是我自夸,以《新民报》的影响力,这条新闻一出,李冰鉴就要引咎辞职了。至于她想要开除薛小姐的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薛慕十分感激:“这次多亏了齐先生,大恩不言谢,日后但有任使,我必不敢推辞。”她眼看时候不早了,便欲起身告辞。
齐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轻轻一笑道:“薛小姐不必客气,我与张先生原是旧交,她拜托的事,我不敢不上心。更何况,这次即使没有张先生的信,我也要披露李冰鉴的劣行的。只是我确实有事要拜托薛小姐。”
“齐先生请说。”
齐云笑笑道:“鄙报新设了女学副刊,欲聘请薛小姐为特约撰稿人,前些日子去信,却迟迟没收到薛小姐的答复,不知薛小姐是什么意思?”
薛慕一愣,她已经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想要推辞,但自己刚刚明明说了“但有任使,必不敢推辞”,一时十分为难。
“薛小姐可是有什么难处?”
薛慕沉吟片刻道:“齐先生,非是我不肯帮忙。但我区区一女学生,知识浅薄,能力不足,平常功课繁重,实在不堪此重任。上海文风鼎盛,又不乏才子名士,齐先生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撰稿人的。”
齐云的神色变得严肃:“薛小姐何必过谦。你的词作我是见过的,足以令一众须眉男子愧色。更何况,即使上海的文人才子多如过江之鲫,但想要寻一位女性撰稿人,却是难上加难。”
齐云见薛慕意有所动,又继续劝道:“薛小姐,鄙报设女学周刊,原是为了唤醒社会、振兴女权的,观小姐的词作,对此亦颇为留意。如果薛小姐以女性的身份撰文,在女性读者中影响力和号召力会更大,还望薛小姐三思。”
薛慕已经动心了,迟疑一下问:“不知作为贵报的特约撰稿人,有什么应尽的义务?”
齐云忙道:“很简单,只需每周发一篇文章,诗词评论皆可。另外,报社每季度集会,特约撰稿人也要参加,商议本季报刊的策划选题。薛小姐放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事已至此,不容薛慕不答应,她慨然道:“既然这样,我就厚颜接受了。只是我的程度浅薄,日后还请齐先生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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