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走至我身前,拥过我,坐到书案边。
“来,我教你写字。”他将我从背后抱在怀中,清陵草的气息覆来,我贴着他的身体,心跳扑通扑通乱撞,莫名的一阵紧张。
苏澜拿起搁在一旁的笔,握着我的手心,教我写他的名字。
他的字风俊有骨,一如其人,煞是好看。
教完他的名字,又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我坐在他怀里,感到周身都暖洋洋的。
纸上两行俊秀的字迹。
我伸手摸了摸那两行已干透的墨字,愣怔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眸,好奇道:“你去找我爹娘做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答:“提亲。”
……
我:!!!
苏澜这厮甚是可恶,竟趁我没睡醒,跑去了府上提亲!
只可惜,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办法,爹娘竟连朱太师的面子都顾不上了,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欣然同意。
我愤愤地想:
爹娘分明是被他这副仪表堂堂,俊俏的脸皮给骗了!
他们二老此刻正乐不可支地坐在我们面前同苏澜攀谈,样子诚惶诚恐。而苏澜则极有耐心地听他们二人阿谀奉承,唇边挂着淡笑,只偶尔微微颔首。
想来爹娘巴不得赶紧将我卖出去,况且还是这么个俊俏的公子,恨不能现在就将我的东西统统收拾了,连同我一起送入他的手心。
想到这里,我恶狠狠瞪他一眼,结果被他更凶狠地瞪了回来。
我立刻拉沓着一张脸:“你还敢凶我!”
他的面色一沉,手下警告似的叩了叩桌子,又将目光转向满脸谄笑的我爹:
“再过两日,我要带她离开这里。望二老恩准。”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不动声色地瞟我一眼。
爹娘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岂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我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们两个卖了。
马车已经装好,苏澜说要带我即刻回秦。
我虽一直以来都盼望着能去秦地,但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如愿的。
我哭丧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外头,爹和娘乐呵呵地同我挥手告别。
去往秦地的路很远,我们行了两日,才终于抵达燕边境。
沧澜城已远了,日暮时分,苏澜叫车夫在一座热闹的小城停下,道要带我吃些东西,在此住一晚再走。
今日是日落节的最后一日。
这之后,又会是永昼。
我掀起车帘,望见城内人们载歌载舞,灯火阑珊。
苏澜先去找可以落脚的酒楼,把我留在车上,并叮嘱我不要乱跑。
只是过了许久他都未曾回来。我眼馋城中的热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我留意到车内他留下的那盏鲤鱼灯,看都没看便拿起来,匆匆跳下了马车,往城内跑去。
这座小城被一条河从中隔开,不远处便是即将西沉的落日,不少百姓都围在河滩两侧,期待着一会儿圆月升起的盛景。
听城中路过的百姓说,这条河名叫银河。
我站在桥上,惊叹地望着那轮夕阳,此刻它半悬在空中,将沉未沉,缓缓地向下。
这座桥是由明月枝编就的,桥上停着许许多多的惊鹊,看起来,仿佛这座桥都是鹊鸟搭成的。
手里突然动了动。我低头一看,那盏游鲤灯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我将它抬起来,同它四目相对,没想到它却突然碎了。
我忽然记起,神秘人送我的那本书里,好像曾经写过,燕地以外的地方,有一种叫游鲤灯的秘宝。当被赠与出去的那一刻,它会变成受赠之人心中最想看到东西的样子。
于是我屏住呼吸,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幕。
面前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我等了很久,都未见有一丝变化,于是自顾自地懊恼,心想:莫非这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
想到这里,我又依稀记起,那时书上好像又紧跟了一句话,道若是最想要的东西已在身边,游鲤灯便不会再化形。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四处找寻着周围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然后我便看到,远远地,苏澜向我走来。
金乌终于西沉,余晖映照在人们脸上。
一片金色的光辉洒在河面上,水中是它冉冉的倒影。
水底日是天上日。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
仿佛有谁快速地在我耳边轻声念了一遍:
眼中人,是面前人。
记忆一时纷至沓来。
那些过往的日子在我脑海中渐渐地浮现,璀璨发亮,累世经年都不会消磨。
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原来所有的起灭循环,爱恨别离,也不过如此了。
纵然世间有那么多的相守不成,我们不还是总能找到彼此吗?
我脚下的步伐轻快起来,朝他扑过去:
“苏澜!”
他接住我,先是一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笑起来,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个绵长的吻。
鹊鸟窸窸窣窣地飞起,鸣唱起动听的曲调。
一吻过后,我抱了他很久,都不肯放开。
“晞儿。”他伏在我的肩窝,低沉地笑,笑声使我的身体跟着颤动。
我紧紧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清陵草的香气,红着眼睛抱怨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说罢,我又伸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他微微闭眼,顺从地俯身下来,低头感受着我的手指,末了,捉住我的手腕,细密地亲吻。
我这才放心,笑起来:“果然凡间的触感就是不一样!”
周围的鸟儿惊起,鹊羽飘扬,落在他的发间。我望着他漆深的眼眸,那双眼睛里好似装了无限的温柔。凝视许久,我的鼻子一酸,眼睛里又闪起泪光。
苏澜见我又要哭了,将我按在他怀里更紧了些:“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又破涕为笑。
他轻笑一声:“还敢不敢贪嘴忘了我,嗯?”
我顿时心虚起来,于是抱着他,浅浅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再也不会忘记你了!”
他这才满意,握紧了我的手,故意伏在我耳边低声质问:“还敢道我的脾气不好?”
……可恶的陈怀安!竟敢捉弄我!
我一时百口莫辩,暗暗咬牙,嘴上却不依不饶道:“哪有像你这样强抢民女的!”
他轻笑一声:“我不抢,难道还要等我看着你同那个傻子成亲?”
我理直气壮道:“我不管!反正我们扯平了!”
他在我额头轻轻印下一吻:“都依你。”
酒楼里不少宾客谈天说地,吵吵闹闹,热闹非凡。
我和苏澜在一桌坐下,他点的俱是我爱吃的,看得我食指大动。席间听到旁边那桌人嘈杂地议论道:
“听说如今的那位天子皇帝,实际是个老糊涂蛋,全都是仰仗那位靖远侯圣明。”
“我也听人说了!那位天子,从前在北地的时候就对靖远侯百依百顺。靖远侯说一,他不敢说二,被辖制得死死的。”
“这位靖远侯,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
看来有人在四地散布谣言,源头自然不言而喻。
苏澜听了那些话,微微地侧睨身旁,眼角一丝锐利的光,接着冷笑一声。
然后他转过头,对我道:“晞儿,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
我刚刚吃干抹净了一整条醋鱼,擦了擦嘴角,好奇地问道:
“什么事这么急?”
他低笑:“才十几天没顾得上陈怀安,他就这么猖狂了。要找他好好算账。”
我的脑海中应景地浮现出一幕画面: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第二日天亮,我又坚持用过了早饭,才迟迟上路。
出了那座小城不远,面前便是燕的边界了。
天气一时变幻莫测,竟下起了大雪。
雪絮纷纷扬扬,渐渐地厚密起来。
听说燕地常年积雪不化,原来指的竟是这边界。想来大约是从外面难以窥见燕地内部,外面的人才都误以为燕地常年覆雪。
到了快要越过边境的地方,雪已停了。只是积雪已没及腿肚,连马车也难以前行。
我望着面前白茫茫雪地,缓缓地呵出一口寒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过去在秦国时,我和卫泱一起,第一次见到下雪时的光景。
苏澜从马车上下来,替我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
我抬起头,他看着我,口吻温沉道:
“前面还要走很远,你的腿受不住。上来,我背着你。”
我有些犹豫:“雪这么厚,你背着我,能走得动吗?”
他挑眉,暗沉沉地笑起来:“怎么,担心你吃太多,我背不动你?”
……!!
我有些生气地瞪着他,张开双臂,等他弯下腰,牢牢地勾住他的脖子。
足下是他踩着雪,一个个脚印很深,踩得积雪吱嘎作响。
我往他被冻得发红的耳根上轻轻呵了一口热气,随即咯咯地笑起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又想起青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