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澜察言观色,便知道武德帝至少当下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不曾想,谢如冰还为他缓解了眼前的危险。
城中众人的种种反应,谢如冰却是懵然不知。她如今就在谢府和慈幼局两边跑,不曾有机会接触到各家贵妇小姐。
耳根清净下来,谢如冰就琢磨着如何改良武器,日子也着实忙碌。
然而,朝堂之上,此时却是惊涛骇浪。
有人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枢密使陆安澜告到了京兆尹处。京兆尹孟毅,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接到诉状,立刻捅到了武德帝耳朵里。
武德帝正琢磨着限制陆安澜的权力,正想睡觉,便有人递枕头来,可真是太贴心了!当即,在外书房召见京兆尹孟毅和告状之人。
那壮汉自称林广四,代表数百村民,请求武德帝主持公道。“小人孟津青牛村人士,当日枢密使大人竟然不顾村民死活,扒开了青牛村河堤,偌大的村子尽数被水淹了,房屋庄稼牲畜尽毁,如今村子还在积水之中!求陛下惩处陆安澜,求陛下救我数百村民于水火呀!”说着,声泪俱下,嚎啕大哭。
武德帝听得此言,不由得倾身向前,问京兆尹孟毅:“你去查了?怎么回事呢?”
孟毅跪倒在地,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怎敢胡言乱语?已经派人去往孟津调查,查明确有此事。”
武德帝摩挲着扶手,沉吟不语,半晌后,方道,“且先下去吧,朕自会主持公道。”
待众人退去,武德帝把玩着一枚印信,一面问欧阳海:“你说,朕是不是趁机削了陆安澜的官?”
欧阳海诚惶诚恐地道:“此乃国事,奴婢岂敢妄言!陛下自有决断!”
武德帝扔下印信,起身缓缓来回踱步。
陆安澜此人,颇具才干,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又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陆安澜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久了,少不得要敲打敲打,免得他骄傲自大,更要防止他生出不臣之心。
孟津之事,来得正好。
在武德帝这种默许之下,先是孟毅上了折子,陈述孟津河道春汛整治之事。
陆安澜开河扒堤之事,毫无悬念,引来了众多弹劾奏章。
朝堂之上,亦是争执不休。
“当日开河扒堤,是否必要?当时经过孟津的洪峰,便是不开河堤,也能顺利通过孟津!然而,陆大人却根本不顾实际情况,硬是开河扒堤,还对守在堤坝上的村民兵刃相见,赶下河堤。此举实在大大的不妥!”御史大夫左大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左大人,此言差矣!当日洪水来势汹汹,谁也无法预见洪峰有多大。陆大人扒堤,乃是无奈之举,舍小利而成大义!若是不把青牛村堤坝扒开了,孟津很可能各处溃堤,从而祸害整个中原地区!”工部侍郎严尚志说道。
左大人吹胡子瞪眼道:“当日多少精通水利的人在堤坝之上,陆大人如何不能预见最高洪峰!不过是担心他自己督办的堤坝不牢靠,抵挡不住,溃堤了,被天下人耻笑!为了防止此事,干脆先扒堤放水!这有多狠呢!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严尚志亦冷笑,道:“怎的就是置黎民百姓于不顾?陆大人早已命人转移了一众村民,也安排了当地官员善后!左大人,可要调查清楚再说话!”
“已经查清楚了,青牛村数百村民如今可都失了土地,聚集在邻县,无法维持生计!”孟毅道。
“当日陆大人在堤坝之上,承诺给村民新的田地。率土之滨,莫非皇土。陆大人凭什么做出这等承诺?回来也不曾听他交与六部议事,呈请陛下首肯,竟直接下了命令给梁州府!这可是独断专行!”左大人又道。
……
武德帝看着底下众人吵的如同菜市一般,唇角微扬。这种感觉很不错。他又看了一眼陆安澜,见陆安澜正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朝堂之上,众臣吵的事情与自己全无关系。
“陆安澜,你有什么要说的?”武德帝开口问道。
第51章 弹劾(二) ...
陆安澜恭敬道:“陛下, 臣此举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说罢,转身面对朝堂之上的众人,道:“诸位大人, 我只问一句, 若是当时是你们在孟津堤坝上, 你们会怎么做?青牛村数百亩地被淹,还是中原千里沃土被淹?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么?至于给予新地,事情紧急,不得不如此处理。且我回京后, 已命户部下拨银子、安置田地。”
此事前因后果, 他回京后即已禀告武德帝。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以此做文章。
左大人却是不依不饶:“陛下, 陆大人这是狡辩!当时情况根本没那么危急, 根本就不存在中原千里沃土被淹的可能!……”
武德帝听也听够了,抬手打断了左大人的话,慢悠悠道:“此事朕知道了。这事可有百姓伤亡么?”
“已经查明,有四人死亡。”孟毅道。
“剩下的人如今可安置好了?”武德帝又问。
“户部知悉后, 已紧急下令当地州府好生安抚。”户部侍郎回禀。
武德帝看了一眼陆安澜, 拇指却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爪子。
最终,武德帝没有即刻发落陆安澜, 却也任由众人弹劾, 在朝堂之上辩论。这在众人看来,就是武德帝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随后,新的弹劾奏折雪花般飞向武德帝的案桌上。
除了这次扒开河堤之事, 许多陈年旧事也被提起,陆安澜的罪名看起来几乎罄竹难书。
“陆安澜作为主将攻占蜀国、吴越国时,手段酷烈,屠城杀绝,失尽民心,非我大周之福!”
“陆安澜趁着攻城掠池的机会,贪墨军饷,暗中藏匿,更擅自招募卫兵,图谋不轨!”
“陆安澜攻占他国时,将蜀国与吴越国国库中的财宝据为己有,对上瞒报,其心可诛!”
弹劾到了此等程度,武德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复前几日的悠然从容。
毕竟,先前的弹劾,死几个平民百姓,影响不了武德帝的心情。如今,却是白花花的银子,以及重臣的忠心,自然让武德帝心里不痛快。
不出两日,武德帝终于是下了命令,勒令陆安澜暂停枢密使履职,赋闲思过。
太子楚元茂听到这一消息,可真是扬眉吐气,连眉角都带着笑,脚步轻快地入了宝慈宫。
“今日可真是大快人心!”楚元茂笑道。
李皇后却有些神色凝重:“总感觉这回太过顺利了!可是有什么地方我们忽视了呢?”
楚元茂仔细回想:“应该没有。”
李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是暂时赋闲而已,不可松懈。还必须再出手,叫其夺职抄家才好。”
楚元茂道:“儿臣晓得了!”
一想到陆安澜被夺职抄家,谢如冰终将归入东宫,楚元茂不由得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容。
陆府,陆安澜将一个册子递给公孙先生,道:“想不到我有这么多敌人。里头究竟哪些是太子的人,哪些是鲜于桑翰的人?”
原来这是弹劾陆安澜的奏折的清单。
“可见,这一回他们是发狠了,动用了这么多棋子。”陆安澜道。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让他们舍得得用这么多的棋子?
武德帝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难不成,服食丹药的损害已经如此严重?
“赵双,陛下在宫中可有什么与从前不同?太医院的脉案,可拿到了?”陆安澜问道。
“陛下脉案一直有人看守,无法近身。”赵双回禀道。
“宫中佛寺呢?可有何不同?”陆安澜道。
赵双摇头:“此地乃陛下清修之处,历来安排了暗卫守护。我们的人轻易也不敢靠近,怕惊动了对方。此间的几个老仆,也是谨小慎微,难以下手。”
陆安澜想了想,又问:“蒋贵妃处可有异常?”
鲜于桑翰此时回京任职,无论如何,都该有蒋贵妃的提点。
“陛下去过两三回,说了一会子话。蒋贵妃也见过两三回临真公主。”赵双道。
“宫中之事,扑朔迷离,暂且跟着就是。”陆安澜道。
“大人,弹劾之事,要不要我现在就放人出去?”赵双问道。
陆安澜一笑:“不着急。就让楚元茂多高兴几天。现在越高兴,几天后就越难过。”
却说陆安澜赋闲在家,闲来无事,便决定多亲近亲近邻家的娇姝。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谢如冰出门前往慈幼局时,本有些睡眼朦胧,孰料一登车,就见陆安澜端坐其中,浑身一激灵,瞌睡全都不见了。
自从谢如冰自比幕僚后,陆安澜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风度。谢如冰没那么怕他的种种出其不意了,只问道:“大人怎的来了?”
陆安澜一身宽袖长袍,风度翩翩,道:“因我擅自扒开青牛堤,被告了御状。如今是赋闲在家,静居思过。”
谢如冰闻言,有些诧异,但看陆安澜又这般气定神闲,一时摸不准情况,只有些纳闷地问道:“你不是立了大功么?怎的反而要赋闲思过?”
“朝中看我不顺眼的人,不知多少。黑白颠倒,也是不时就会有的事情。”陆安澜一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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