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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二) (绣猫)


  温泌道:“听说可度已经死了, 还有什么婚期可言?”
  “可度死了没多久, 郡王消息很灵通呀。”
  温泌坦承:“听说奚部闹得厉害,流言传至幽州,我是听见几句。”
  屈列眼里闪过一丝恼火, “可度死了,我替他来迎接公主。”她的怒气藏在笑容之下,“你们中原人,讲从一而终,进了谁家的门,死是谁家的鬼魂。朝廷接了契丹的婚书,公主便属于契丹。可度死了又如何,八部族还有数不清的好男儿等待公主的青眼呢。”
  温泌嗤一笑,很敷衍道:“萧侗仓皇南逃,那纸婚书,早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你又何必太较真?”
  屈列冷笑,按着刀柄站起来,“这么舍不得她?我就知道可度是你杀的。”
  “我已经结婚了,”温泌笑着举起茶来,“你可别乱说话。”
  “宕”一声脆响,白瓷茶盏被击落地上,茶汤洒了温泌满身,屈列尚有分寸,用的刀柄,温泌脸上的笑容却冻结成冰,他冷冷道:“屈列,你别忘了自己在谁的地盘上。”
  “难道我不是在萧氏王朝的地盘上?”屈列反唇相讥,将怀里的诏书丢给温泌,她痛快地看着温泌拧起的眉头,“皇帝命我和崔屹联手攻打范阳。本来我只会当他是放屁,可你不承认杀了可度,又不肯把公主还给我,我跟你还有什么情谊可言?”她抓起刀,冷笑着转身,“我这就去找崔屹。“
  “夷离堇。“吉贞自堂外翩跹而来。
  盛夏的天气,她严严整整地穿着细钗礼衣,红罗衫,百幅裙,面上装饰着浓丽的花钿,如一朵绽放到最盛的牡丹,在袅袅晴日中摇曳。屈列并不认得她,但看这样的装饰和仪态,也明白过来,“公主。”她虽是女人,看到这样的美人,也没有丝毫嫉妒之意,只由衷地赞叹。
  “契丹人迎亲,都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吗?”吉贞微笑,“我生来胆小怯懦,不及夷离堇豪气万丈,看着有点害怕。“
  屈列对吉贞的话是似懂非懂,但也敛了杀意,将刀收起,“我是来迎亲的,公主可以跟我走了吗?“
  “可以。”
  这两个女人自说自话,温泌顿起无明业火,走来一把抓起吉贞的手腕,视线飞快在她身上一扫,他想要忍气吞声,可说出的话仍然很冲,“你干什么?一天到晚发疯发不够吗?”还有她发间那些金灿灿的饰物,刺眼至极,他忍不住就要去摘,吉贞别过脸,飞快躲开。
  吉贞开口,自重逢以来,她对温泌还没有这样平心静气过,“郡王,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头顶青天,脚踏厚土,不必时刻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范阳没有我的位置,我宁愿去契丹。“晶莹的眸子从他脸上轻掠,她抽回了手。
  吉贞的倔强,温泌是深有领教,他窒了一瞬,放开吉贞,似笑非笑道:“说的是啊,公主的心胸,如同汪洋江海,日月都可入怀,我这小小的羽翼,怎么敢替你遮风避雨?“索然无味地说完,他走出堂外,一众守卫瞬间退离。
  屈列旁观了这一出好戏,更觉心里有数了,亲自请吉贞走出驿馆,随意一扫,见她随行侍从屈指可数,都早准备停当了,“走吧,”屈列打个呼哨,嫌弃地看一眼吉贞略显累赘的衣裙,”公主,你这样,不好骑马呀。”
  吉贞才知屈列来迎亲,连马车都没有,估计是原打算五花大绑往马上一丢。她夷然自若,将长帔解开,只余轻薄的裙衫,身轻如燕地上了马,“是我太拘泥了,”她对屈列微笑,“这样可好?”
  屈列自然道好,一行人纵马扬鞭,畅通无阻地离开幽州。
  越往北走,林木越发葱茏,空气沁凉得发甜。穿过了古林,到了平坦的草原,眼前豁然开朗,视野同天空一样漫无边际。云朵的阴影在草地上移动,屈列毫不畏惧艳阳,拒绝了桃符的幕篱,她不时看一眼吉贞雪白无瑕,仿佛未曾见过天光的肌肤,“公主,你们中原的人,都这么白嫩吗?”
  吉贞笑道:“武威郡王也是中原人,你看他呢?”
  “他不是杂种吗?”屈列说话很直白,“他长得还不错,可惜不肯跟我。”
  吉贞笑容可掬,“他狗眼瞎了,不识抬举。”
  她一说复杂的话,屈列便无言以对。扯了下马缰,她炫耀地说:“公主,得知皇帝赐婚,我特地命帐中诸人都学了几句汉话,你听我的汉话说得怎么样?”
  吉贞颔首:“很好。”
  屈列原本以为要迎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鞭子都替她备好了,谁知中原公主这样豁达爽朗,未语先笑,她意外地高兴起来,牵着马头往吉贞的方向靠了靠,“公主,你安安心心在契丹,就当看戏了。不管是萧侗赢,还是温泌赢,总归亏不了你,”她对吉贞挑了挑男人般英武的眉毛,“也就亏不了我,是不是?”
  “夷离堇言之有理。”
  虽然萧侗的江山遭遇重创,但和亲而来的公主那样明艳和尊贵,依旧引来无数契丹人欣羡的目光,吉贞的戎帐之外,人流不断,多是趁机路过往里偷窥的。屈列也不喝止,把她当成自己的战利品,任人观赏。
  歇息片刻,吉贞接过添了奶酥的热茶,啜饮几口,目光在厚厚的绒毡和翻飞的帐帘上徘徊。
  “公主,”屈列连通禀都不用,直接掀帘而入,看着安之若素的吉贞,她又惊讶了,挥手招来一名通译官,“公主似乎不习惯契丹的饮食和器具。你详细记录公主吃什么,用什么,金银器皿,玉石宝贝,列出以后送到岭南,请陛下先送十年的份过来。陛下要是不给,就去跟武威郡王要。”
  吉贞垂眸,听着屈列叽里呱啦。
  屈列离去后,她高声道:“包忽里。”
  包忽里在帐后还要躲,被桃符揪着耳朵扯过来,他揉一揉脸,陪笑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躲在侍卫里?”未等吉贞发火,他急忙解释,“殿下对此地不熟,又不通晓语言,奴跟着你,大有益处呢。”
  吉贞道:“刚才屈列说的什么?”
  包忽里讲给她听,吉贞冷笑道:“还不是趁火打劫那一套?”
  忽听帐外轰然叫好,有人高歌,亦有人欢笑,吉贞走出戎帐。她在京城时常穿胡服,到了契丹,却只着裙衫,艳红如火的宽大衣袖被风吹得如赤蝶狂舞,阳光透过云层,照得人不禁眯起眼来。吉贞问包忽里,“他们在闹什么?”
  包忽里从人群中奔回来,脸上洋溢着激动,“萧侗已经在京城下葬了,河东河北边军一齐拥立了晋王为帝,要将京都迁至晋阳。”他与有荣焉,试图压低声音又忍不住兴奋,“殿下,我们大王当皇帝了!普贤奴大王!”
  烈日照得眼前一阵眩晕,吉贞默然走回帐中,包忽里和娄焕之为着共同热爱的普贤奴,暂时和解,摩拳擦掌要喝酒庆祝,吉贞也饮了一杯,如刀锋般尖锐的辛辣自喉头到了肺腑,热意上涌。
  中原四分五裂,屈列乐见其成。她兴冲冲走来吉贞帐中,也讨了杯酒,指了指吉贞泛起红晕的脸颊,她笑道:“公主,你像一朵花,我像一棵树。”她拈着酒杯,不怀好意道,“可度死了,你还缺一个男人。”
  吉贞已经习惯了屈列的直言不讳,她微笑地看着屈列生机勃勃的面容,“夷离堇也是女人,你不需要男人吗?”
  屈列傲然道:“我不是女人,我是屈列。”
  “窟哥是谁?”吉贞忽道。
  屈列的脸顿时拉了下来,阴沉地盯了一眼吉贞,她说:“公主,你不要乱打听。”
  “没有乱打听,”吉贞很温顺,“只是一路听来,都有人在歌颂窟哥,因此好奇。”
  “一个死人。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屈列很有威慑意味地说完,便离开了。
  杨寂最近觉得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
  曹荇韩约等人的榜文已经贴遍了大街小巷,他才后知后觉,晓得温泌从京城抢来了晋王,可看到晋王那张小脸,他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他心想,也许所有人都在犯嘀咕,可温泌一意孤行,全不做任何解释,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杨寂站在公主府外——此处匾额一换,摇身一变,成了新帝迁都晋阳之前的行宫,宫外列戟,挎刀的宿卫把守严密,未经奉诏,苍蝇都飞不进去。
  杨寂叹气,老老实实在宫外等着,承蒙皇帝传召,才被放了进去。温泌独自在堂上,杨寂左顾右盼,似有听见稚子欢笑的声音,却半点人影也见不着。他回过神来对温泌道,“萧侗传召天下兵马勤王,除了西北三镇,别处尚无人响应,都在观望。”
  在曹荇的榜文里,萧侗已经成了先帝,现在死而复生,诸州县的官员才套上丧服,忙又脱下来换做官袍,一时手忙脚乱,顾不得其他,温泌想想就好笑,说道:“戴度不足为虑,晁延寿老奸巨猾,又是萧侗的丈人,韩约可先遣前军去探一探深浅。秋堂闹着要去,你拦着他。他轻率鲁莽,当年剑门关阵前脱逃,闹出多大的笑话?不能再让他领兵了。”
  杨寂道:“好。”他看着温泌的脸色,“屈列那里……”
  温泌冷笑,“屈列这个人唯利是图,朝三暮四,如今又想坐山观虎斗。有她在,我总觉得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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