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止是今晚。
“多谢谢大人一番好意。”
知他不是说客套话的人,既有此言,便是出自真心,张秋池心便也神情真挚地道谢,举杯敬了谢迁。
……
东宫内,外书房中,少年坐于书案后,听罢太监所禀闻喜宴上之事,面上神情并无变化。
果然,继晓已经察觉到张大哥的真实身份了。
即便当初章拂拦下了章明,可如此不加遮掩的真相,只要换了人去查,不管是谁,必然都会很快查出结果。
但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如蓁蓁所言,本也无甚好畏惧躲藏的。
只是张大哥那边——
蓁蓁如今不在京中,他亦不好贸然出面多说什么,目前所能做的便是保证对方的安危罢了。
思及此,祝又樘命人磨墨,准备给张眉寿写信说明情况。
一封信写罢,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
待墨迹干透,仔细折叠整齐,塞入了信封当中。
此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叩响了一声。
“进来。”
得了准允,清羽适才推门而出,后又将门合好,遂上前行礼。
“殿下。”
清羽面上有几分凝重之色:“他不肯答应殿下的提议,亦不肯配合,并让属下代他向殿下传话——意在殿下不必再费心设法助他脱身,若殿下为他冒险,他宁可自戕于诏狱之中。”
祝又樘闻言未有说话,只微微皱起了眉。
章拂之事,父皇准允他同陆塬一同查办,故而清羽才有机会见到人。
他有意设法向父皇求情,洗清章拂的嫌疑,先将人救出来。
即便如此一来,相护之意过分明显,哪怕做得再天衣无缝,必然多少会在父皇心中留下疑心,可人他是必须要救的。
然而这么做少不得要章拂配合。
可对方却是这般决然的态度。
是也清楚继晓是在借此向他设饵,不愿他牵连进来——
这般头脑清醒的一个人,之前必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境,那么为何还非要坚持回到继晓身边?
他从不曾怀疑过对方为了复仇可以从容赴死的决心。
但根本没有意义的自投罗网,并非是不怕死,而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且此时再看对方不愿牵连他人的决心,未免显出了几分蹊跷来。
再有,说句冷血些的话,既尚有自戕的能力,明知身陷绝境,无生还希望,又何必还要承受日复一日的酷刑拷问?
祝又樘心底渐渐起了猜测。
他自椅中起身,负手行至窗前,望着夜空中那轮朦胧的玉盘,眼中似有考量在。
少年一身月白长袍,颀长的身形在窗外夜色的笼罩下显出了几分清冷之感。
清羽静静地候在一旁。
如此等了约半柱香的工夫,适才见祝又樘转回了身。
第801章 抵达
祝又樘行至书架前,从一道隐藏在其中的暗格之内,取出了一只精巧的匣子。
他将那匣子打开,其内是一叠泛黄的纸张,然其上的字迹却仍旧清晰。
那是他多年前亲手所书。
许多东西早已远去,可却印在了他脑海中——然心知时日尚久,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到底恐自己会日渐遗漏忘却,又为免中途生出其它变故,故而早早反复整理了线索,记于笔下。
“将这些交给于侍卫,让他带人去尽快查实。”
祝又樘从中取了两张信纸,道:“若寻到了可以作证之人,便立即保护起来,加以说服。”
清羽上前将信纸接过。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起初只是出于习惯,而待看清其上所写,却不由怔住。
“殿下——”
向来神情漠然的太子贴身侍卫,这一刻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
祝又樘看向他,面色平静:“去吧。”
眼下或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认为,并非是全然不可行。
或许,父皇也需要这样一个契机,重新审视过去及眼下的一切。
清羽有意出言劝阻,可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阿荔的一句话——主子永远都是主子,主子做什么决定都是有考量的,与其自作聪明多言多语,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好好替主子办事。
思及此处,自认脑子确实没有自家殿下好使的清羽到底没有多嘴,将东西收入怀中。
“属下告退。”
然退至门口,刚欲转身开门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且慢——”
清羽忙回过头来。
莫非是殿下自己想通了,想要改变主意了?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
“还有这封信。”祝又樘取过一旁的信封,道:“让人也尽快送出去。”
“……”清羽默默上前接过。
之后看了一眼那印着茉莉花纹的信封,不禁陷入了更为深层的沉默当中。
这信封殿下只有在给张姑娘写信时会用到。
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日里殿下才刚给张姑娘写过信。
上上一次,则应是在五日前。
也就是说,短短五日间,殿下已经陆续写了三封信给张姑娘——且他悄悄捏了捏,每封信的厚度都很可观。
虽然说婚事已经定下,可殿下这么啰嗦,当真不怕被张姑娘嫌弃吗?
毕竟话本子里说了,真正有眼光的姑娘家通常喜欢深沉寡言,少说多做的男子——等等……这说得怎么好像就是他本人?
清羽揣著书信走在路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震得一愣。
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很容易招有眼光的姑娘家喜欢?
从不曾想过自己感情之事的人像是忽然开启了某扇新的大门。
此时,他隐约听得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举目望去,只见是两名宫女走了过来,一人在旁提灯,一人手中捧着朱漆托盘,其上是一只炖盅。
那捧着托盘的宫女,正是阿秋。
待又走得近了些,她也瞧见了清羽,脸上立即浮现了笑意。
“清羽大哥。”
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她眼中的惊喜之色无所遁形。
才开了某扇大门的清羽心中微惊。
阿秋……莫不是喜欢他吧?
原来她竟是这般有眼光么?
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
清羽一时有些分不清更该去留意哪个问题。
见他眼神古怪,阿秋不禁一头雾水。
……
五月里的苏州,湖波粼粼,两岸杨柳随风微摆,画舫之上时有侬软的唱曲儿声传出。
这些常在梦中出现,使她最是怀念的幼时美景,此时现入眼帘,宋氏却无半分欣赏的兴致。
她站在船头,望着就在前方的岸口,一颗心焦灼得厉害,恨不能即刻就跳上岸。
若换作是她独自一人,她早几天应就能到了,然身边还有一位老父亲,途中少不得要多照料些——且父亲本身已经十分着急了,她若再流露出急色,老人怕是要更加心焦。
一路上,她尽量安抚着父亲,将忧思都压在心底,再加之舟车劳顿,偶然就染了场病。
因不想耽搁,在路过的镇子上匆匆抓了几服药,可吃了总不见好,反而发起了高烧。
后来是那位哑婆替她施了针,又叫人喂她吞下了几粒药丸,病情才算有好转。
那时她又听赵姑姑说,一路上多亏了哑婆的用心照料,老爷子的身子才没出什么岔子。
想到此处,宋氏心底又多了份希望。
这个哑婆,说不准真有手段能医得好阿姐的病。
只是——
那日她烧得神智有些糊涂时,恍惚间见得哑婆来到自己床前施针,朦朦胧胧间,莫名觉得面前那张平平无奇又显了老态的妇人脸庞,竟与她记忆中另一人的脸庞重叠了……
虽然事后她用“兴许是都擅以施针治病的缘故”找到了解释,可至今想起来,心中还是略有些异样。
而对方一路上多数时间皆是单独呆着,或是在她父亲左右照料,却甚少会出现在她面前……
宋氏越想越多,不知不觉间船已靠了岸。
岸边早有宋家的人在候着。
来的是宋家的大公子宋福瑜和二公子宋福琪。
宋老太爷被两个孙子从船舱内扶了出来,很快又被仆人拥簇着扶上了宋家准备好的马车里。
马车极宽敞,其内铺着舒适的软垫软毯,另焚着安神的香丸,及一应茶水点心。
宋氏和赵姑姑上了另一辆马车,哑婆则和其他下人同乘。
车内,宋家派来接人的一名小丫鬟正替宋氏捏着肩。
边拿苏州和京城的两掺话喋喋不休地讲道:“二姑奶奶一路上必是辛劳了,待会儿进了家,可要好好地歇一歇……要婢子说,您同老太爷倒不必赶得这般急呢,到底您吩咐赶在前头的那几位姐姐前两日已经到了,婢子在一旁瞧着,在几位姐姐的照料下,大姑奶奶这两日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哩。”
宋氏听得一愣。
她眼神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赵姑姑。
赵姑姑同样满心不解。
她……也不曾吩咐过什么人赶在前头啊?
见她神情,宋氏眼神微动,语气淡淡似随意地问道:“什么‘几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