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就眼下的局面而言,那原本的身份,是轻易见不得光的。
然他将此事言明,恰恰是为了尽量减弱对方的防备之心,而并无意强逼对方非要当场认下此事不可。
因此,祝又樘此时并未有多言,而是道:“今日是请法师解惑而来,既是请,便为客,法师且不妨坐下说话。”
张眉寿已示意了阿荔自屏风旁搬了鼓凳来。
如此也就不算同席而坐。
章拂未再推辞,道了句“多谢殿下”,便在身后的圆凳上落了座。
“多谢法师两番冒险提醒。”张眉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章拂不置可否,只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句谢,他应或不应都不重要。
面前的这对少年少女,哪怕抛去身份,也皆不是寻常来历。就那两次提醒而言,他们不会猜不到他的目的并非单单只是为了帮他们——
他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因此,许多话倒不必一味否认,只求双方心领神会即可。
“然不久前那次提醒,隐晦了些,倒未能参透。”张眉寿说道:“法师所指要张、苍两家多加防备,不知是何因由?”
她自然知道对方之意是要他们多加防备继晓。
可当日她替苍家老太太解蛊之后,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故而,她和祝又樘推测,当日她解蛊之事,应是尚未传到继晓耳中。
如若不然,继晓不可能半点动作都没有,甚至还在一味地命人暗中紧盯着苍家——
眼下想来,应是有人在暗中替她遮掩了。
而那个人是谁,此时亦是显而易见的。
章拂答道:“如今贫僧处境有变,许多事情已不便插手。”
若换作从前,他倒不必特地提醒。
但此时苍家之事已由章明接手,他哪怕尽力拖延,却总不是长久之计。
祝又樘与张眉寿闻得此言,心中皆有猜测在。
所谓处境有变,自是指继晓如今最重用之人已不是他。
反观上一世,直至继晓被治罪,章拂尚且为对方所信任——可见是这一世章拂所行之事,与上一世相比之下有了改变,从而惹了继晓不满,甚至是疑心。
而这些改变,应多半是由他们带来的变数所致。
但话既至此,便说明对方愿意与他们深谈。
张眉寿遂直言问道:“那法师可知,苍家公子所中的追去蛊,蛊引是何人?”
方才那句话,实则只是试探对方的态度,而这句话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听她道破追去蛊之事,章拂眼底到底有几分意外之色。
他既疑心张眉寿与苍家老太太解蛊之事有关,也曾想过对方兴许通晓蛊术,却不曾想到竟连追去蛊这等鲜为人知的念蛊,都已了解的这般清楚。
而张眉寿便是日常出行,身边除了那名洞察力敏锐的仆从之外,更也有太子的人在暗中保护——是以,他对对方的具体行踪与暗中所为,一直所知不多。
眼下想来,必是与继晓一直找寻的南家嫡女,也就是张家的那位苗姨娘有关。
可张家姑娘显然对追去蛊之事,亦是刚知晓不久……
若是得南瑜相授,自该一早便看出端倪。
所以——
南瑜,兴许还在人世。
毕竟其当年在张家庄子上‘病故’之事,本就蹊跷诸多。
章拂思索间,再看向那少年公子打扮的小姑娘,眼底便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因一早便知晓这小姑娘是继晓改命的变数所在,故而起初他甚至对其生过杀心……
只是到底是张家人,他不得不多了一份心软。
便是对张秋池,他也是一样。
张家与白家,从来不是敌人。
从前不是,现下不是,日后亦不会是。
这是他与张家老太爷的约定。
更何况,继晓有变数可依,他同样也有。
而对方的变数在明,他的变数在暗——单从此处看,他倒是占了一份先机在。
章拂看着面前那对璧人,眸光依旧平静。
他缓声道:“当年苍家公子被施蛊时,贫僧尚未拜入大国师门下,故而蛊引之人是何人,并不敢保证。”
祝又樘会意地道:“法师若有猜测,也请言明。”
章拂便道:“依贫僧多年来所闻所查,可知大国师自入京以来,一直于暗下找寻之人,乃是张家大公子,张秋池。”
“……”
张眉寿听得眼神巨变,心底震惊不已。
继晓要找的人,竟是……她的兄长?!
若说是田氏,她倒觉得还有情可原,可为何会是她家兄长?
按理来说,继晓入京时,她家大哥尚是稚龄,怎会被继晓惦记上?
且既是费心动用了极不易施用,对自身亦有损害的追去蛊,便可知继晓并不知晓她兄长如今的身份……那么,他是如何种下的追去蛊?
想到田氏先前所言,她心中陡然掀起了一个猜测——难道除了张家大公子的身份之外,她兄长竟还有着另一重、更易被印记的身份吗?
会是南家嫡女南瑜之子,还是……其它?
可继晓既不曾得知田氏的下落,又怎会得知她已生子?
短短瞬间,张眉寿脑中思绪纷杂混乱。
察觉到身边女孩子的情绪波动,祝又樘握住了她袖中的左手。
“不知大国师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寻找张家公子的下落?”他向章拂问道。
第731章 直指帝位
章拂答道:“张家大公子生来命格气运特殊,于大国师而言,是其成事的关键所在。”
祝又樘问:“不知是何命格气运?”
这一次,章拂却沉默了片刻。
并朝着张眉寿看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视线,张眉寿抬起眼睛,只见对方平静的眼底似有一丝顾虑在。
倒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似得——
张眉寿此时已不再去胡乱猜想,只想听到完整的答案。
而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没有必要去瞒着身边的人。
因此,她没有犹豫地道:“有劳法师如实告知。”
“张家大公子生来便是真龙转世之命。”章拂缓声道:“据大国师言,其命中气运,或将直指帝位。”
这些几近需勘破天机之事,已非是寻常的卜算手段能够探明的。
且即便是功德修为高深者,若想贸然窥探、且说破,也要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他想,当年天门山寺主持高僧猝然圆寂,兴许与此事有关。
而继晓,当年正是拜在那名高僧座下。
他初知那人是张秋池时,也曾暗中试着卜算过一二,虽未敢深探,却也可知张家大公子命中确是不凡之象。
而他此时能毫无顾忌将此事言明,便是因这世间早有人将此天机道破。
既已泄露,便不再是秘密。
想到此处,章拂至今不解。
若此事当真是由那位天门山寺前主持卜算而出,那其宁可自损功德修为,也要道破此事的举动,倒叫人困惑。
他曾想过对方是被继晓背叛威胁,却也只是猜测罢了。
继晓此人防备心极重,若不涉及差事,亦不会与他过多提及往事。
而张眉寿自听得“真龙转世之命”与“直指帝位”之言,手心里霎时间便沁满了冷汗。
她兄长,竟有此滔天气运?!
可上一世明明不曾……
不对,上一世她兄长早逝,可这一次,却是平安地渡过了那一次死劫。
想到此处,张眉寿更是一阵心惊。
她倒不是非要去信什么命格气运之说,只是当初继晓与她说过的一番古怪之言,此时想来,叫她不寒而栗。
继晓要找的人是她兄长。
而她兄长的死劫,是由她而破。
祝又樘眼底亦有一丝波澜,语气却依旧平稳:“张家大公子即便气运不凡,与继晓又有何干?”
语气中,在提及张秋池时,并无丝毫敌意或不安。
只将身边女孩子的手,又略微握紧了些,满含安抚之意。
张眉寿便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知殿下可曾听过窃取他人气运之说?”章拂问道。
祝又樘眼神微变,后点了头。
“倒曾在一些秘史之上偶有所见。”
尤其是那些帝王秘辛,常有窃取气运,甚至是龙气的说法,只是他往往只当作不可信的传闻去看待罢了。
“这世间许多巫邪之术,并非全是空穴来风,只是定比传闻中更加繁琐隐秘罢了。窃取龙气此等逆天之举,天时地利更是缺一不可。”
章拂道:“大国师以天门山寺前主持高僧留下的卜算之术,曾推算出可行此瞒天之举之日,便在今后两年之内。”
此推演极不易,继晓屡屡推演至今,尚未能确定具体是哪一日。
但越是临近,必有预兆。
张眉寿闻得此言,脑中陡然闪过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之色。
她转头看向祝又樘。
她记得,上一世他们大婚前不久,曾发生过一次天狗吞日之事。
天狗吞日,天光尽蔽,继晓所指的‘瞒天之日’,莫非就是那一日?
而算一算……也就是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