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老于心中涌现出一丝淡淡的复杂之情。
想当初他离开皇宫时,也曾立誓要闯出一片天地,可命运弄人,他如今最爱做的事情除了扫地竟就是做饭——论起做家务的心得来,菜市口卖豆腐的王婶子都要自认逊色一筹。
张眉寿得知祝又樘在夏神医院中,便直接过去了。
夏神医本打算昨日离去,但得了老于一句‘好歹明日过节,吃罢午饭再走不迟’,才耽搁到眼下。
如今,祝又樘正劝着。
“朱公子的好意,夏某心领了,这一年来,也多谢朱公子的照料。但夏某尚要寻人,委实不便在一地久留——来日若有缘回京,再来此处拜访叙旧。”
夏神医说着,就站起了身来。
与此同时,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自堂外传来。
“依晚辈之见,伯父不妨还是留下吧——既还要找人,单凭一己之力要找到何年何月?倒不如先在此安身,咱们再一同商议对策。”
说话间,一道素色的身影踏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
夏神医怔住。
这个平日里最是心急要他出手医治那少年眼疾,目的性极强,嘴上又不饶人的丫头,如今竟也要留他?
朱公子为人仁厚大度,出言挽留,他还能当是出于客套和情面。
但这丫头却不同。
这可是个从不顾及什么无用情面的……
他没能医得好那少年的眼疾,除了面上无光,更多的是心中有愧。
可这俩孩子,倒确实不曾因此有过半句不满怪责。
夏神医微微叹了口气,心情一时复杂之极。
一刻钟后,张眉寿与祝又樘一同离开了此处。
“老骆……你说他们为何非要将我留下?”夏神医坐在椅中,眼眶微有些发红。
他这些年来居无定所,也算是见多了人心险恶。
但不得不承认,这整整一年来,他住在此处,心中竟觉得极安定。
骆抚吃了口茶,眯了眯眼睛,反问道:“除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竟还要问吗?
夏神医听得气结。
依他看,分明是处得久了,有了感情了才是真的——这姓骆的,就不能说点他想听的?
见他神情不满,骆抚嗤笑道:“若不然图得什么?图你脾气臭,图你三五不时便发疯?”
“我好歹还懂些医术!”
夏神医气得红了脸,当场就要撵人。
听着堂内的吵架声,守在外头的茯苓满面无奈。
……
祝又樘与张眉寿,去了花厅内。
二人刚坐下,张眉寿就见身旁的人自袖中取出了一张信笺来。
第712章 章拂前世
见他递了过来,张眉寿抬手接过,边问道:“这是?”
“据于侍卫称,是今日清晨洒扫时,发现有人留在大门后的。”
张眉寿已将信纸展开。
折叠整齐的信纸之上,仅有寥寥一行字——继晓起疑,张、苍二府,务必多加防备。
没有写明信是给谁的,更没有表明身份。
“于侍卫取到这封信时,信封干燥如新,故而对方应是刚留下不久。”祝又樘讲道。
冬日里霜气重,若是夜里放下的,必会沾上湿气。
“然待于侍卫立即动身去追探时,却毫无所获,一丝线索也未能捕捉到。由此可见,对方身手颇高,非寻常人可比。”
听着祝又樘的推断,张眉寿心底起伏不定,目光在那一行楷字上胶了片刻,不由道:“如此倒是叫我想到了一个人——”
六年前,继晓欲以活人祭天。
她与祝又樘在一家茶楼之内谈话时,有人藏于暗处,传了一张字条给他们,其上所书四字——苍芸有险。
同样是隐藏身份。
同样是身手不凡。
同样是与继晓有关——且确切来说,是与他们近期行事亦有关。
那时,她和祝又樘正谋划着要如何阻止活人祭祀之事,将苍芸救出。
而此时,不久前她刚替苍家老太太解了继晓种下的蛊——太子在宫外的别院中,今日便收到了这样的‘提醒’。
“殿下觉得,会是同一人吗?”
张眉寿便是不曾明言,却也笃信祝又樘必然听得懂她话中所指。
祝又樘点了头。
“正是同一人。”
张眉寿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肯定之意。
这样的肯定,应不单单只是靠两次事件的相似程度而猜测出的结果。
“从字迹之上便足以辨认。”祝又樘道:“哪怕是刻意掩饰变动过,可细细比对之下,亦能确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倒不怪此人还不够谨慎。
只能说,正因是谨慎,故而不曾假手于人,恐留下痕迹。
且已时隔六年,还知要刻意变动书写习惯,已可见心思之缜密。
“六年前那字条,殿下一直留着?”
祝又樘点头“嗯”了一声。
“一日未真正查明,自该妥善保留。”
“那这六年间,殿下可曾查到过什么蛛丝马迹?”张眉寿又问。
这个隐在暗处的人,很不简单。
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和当下面临的局面,甚至是人际关系牵扯——对方皆看在眼中。
当年他们曾疑心对方传出苍芸有险的消息,是在刻意设陷阱。
可结果并不是。
那似乎就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已。
但叫人摸不透的善意,便不能尽当作善意去看待。
“此人自六年前那次传信之后,再无动作,故而能查到的线索并不多。但,关于此人身份的猜测,倒是一直都有一个。”
少年语气不急不缓,亦无意卖关子:“我疑心是继晓身边的亲传弟子——章拂。”
张眉寿听得一愣。
“章拂?”
她对这位章拂法师,向来也很有几分印象。
“殿下为何会猜到他身上?”
“他极得继晓信任重用,继晓行事,他多半皆知情。且借此之便,来探听监看你我的大致举动,亦是不难。”
张眉寿闻言点头。
这个假设,确实可以拿来解释对方为何会对他们及继晓的举动皆一清二楚。
但若只凭这个,有嫌疑的怕不止章拂一个——不说旁的,单说继晓门下的亲传弟子,似乎还有一个是排在章拂前面,法号叫做章明的和尚。
果然,就听祝又樘接着说道:“实则,早在前一世,我便查过此人。此人的来历,很有几分蹊跷。”
“莫非,前世此人便有过类似的举动?”张眉寿问。
“倒称不上类似,前世此时,我尚与此人并无交集。”他说道:“前世父皇正当重病不愈之时,有人暗中将继晓多年来蛊惑帝王、草菅人命的诸多罪证,交到了谢迁手中。”
那时,父皇已值弥留之际。
对方选在那样的时机,递出了那些罪证,无非是想在他这个即将登基的新君面前,斩断继晓的后路——
继晓的仇敌固然不少。
可深知他这么多秘密的仇敌,却显然不同寻常。
而那些罪状,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唯独有一件,是实打实的证据不足——
继晓污蔑构陷兵部侍郎白家。
须得知道,当年白家被治罪,除了继晓的龙脉预言之外,更因被查出了私造兵器的铁证。
对方显也知此事证据不足,故特留有一言——白家世代忠烈,却满门惨死,万求殿下能重新审理此案。
因此,他在初登基后,虽治罪了继晓,却并未急着将白家之事提到明面上。
而是暗中查出了足以帮白家翻案的证据之后,方才命大理寺重审当年旧案。
祝又樘将这些细节也一一说了。
张眉寿尚还记得白家一案重新审理时所引起的轰动。
那桩案子,因时隔久远,且牵扯甚大,又与先皇名声相关,故而审得极艰难——祝又樘彼时做出这个决定,便有许多老臣出面制住,可谓阻力极大。
但他仍是力排众议,替白家翻了案,重修白家祖祠祖坟。
“那时局面不比如今,对方似并无刻意隐藏身份之意,彼时稍一深查,便可确认了给谢迁送信之人,正是章拂无疑。”祝又樘讲道。
他想,对方不曾刻意掩饰,应是做好了日后出面作证的准备。
可对方的举动,却叫他联想颇多,因此并未戳破此事。
直到下旨捉拿继晓之时,他亦暗中吩咐过清羽,不必死守着此人。
因此,在继晓的一干党羽之中,唯章拂得以脱逃。
此一点,祝又樘此时也未瞒张眉寿。
张眉寿认真听着。
直到听他说:“之后,一直命人暗中留意了此人的大致行踪,故可知白家翻案之后,每年忌日,此人都会趁夜前往祖坟拜祭。”
对方似乎也察觉了有人在暗中跟随。
大约也猜到了当年得以脱身的缘故所在。
兴许是知道他并无杀心,与暗中监看他的锦衣卫一直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可当他有意召见对方,替对方诊病之时,对方却婉拒了。
再到后来,他便慢慢收了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