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只见过一次的张家庶长子张秋池……
说白了,在这门亲事还没退掉的现下,这些人分别是他未来岳父、未来岳母、未婚妻和未来大舅子……而他,此时就是被拥有这些身份的人围观了跟‘未婚妻的二堂姐’私会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这到底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形?
话本子恐怕都不敢这么写吧?
一步步走来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让邓誉无地自容。
颜面尽失,已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处境。
立刻自尽,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未婚妻的二堂姐’此时的处境与他比较,显然更为艰难。
尤其是当守在外面的丫鬟和小厮听到动静之后,推门进来得见此状时的惊叫——
这叫声充分体现出了主子私会被人抓包时才能有的恐惧和心虚。
丫鬟尖叫过后,慌慌张张地朝着张老太太几人行礼,而后,四下便是诡异的寂静。
张眉寿甚至能听到张眉妍和邓誉紧张的呼吸声。
邓誉看向她,目光对视间,他并未从张眉寿眼中看到任何发作大闹的迹象,甚至看不出一丝不好的情绪来——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精致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地被人抱在怀里,恍若置身事外。
她年纪还小,或许还不明白当下的情形代表着什么吧?
可……分明张眉妍方才所言,已经十分明显了……
她应当也听到他说想要退亲的话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亲耳听到这些,他忽然一阵难言的惭愧。
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听到那些伤她自尊的话。
目光定在她的藕粉细绸裙上,想到她的双腿,邓誉想解释一句“不是因为你的腿……”,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没有任何颜面开口说话。
说了,恐怕更难堪。
“家丑不可外扬,还请邓公子先行一步。”张峦拧着浓眉,声音不大,语气却也不善。
邓誉明白,这已是一个父亲最大程度的克制和修养。
他匆匆一礼,不敢多留。
他不是怕受到牵连,他怕得是所有人的眼光和这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氛。
小厮范九赶忙跟上。
眼瞧着邓誉满面涨红地下了楼,脚步匆匆地离去,柜台后的潘家娘子更是讶然不已。
她下意识地又朝着楼上的文竹阁看去。
那房门依旧紧闭着,内里是何情形,无法窥知。
范九小跑着才跟上邓誉。
“少爷,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边问边嘀咕:“小的方才就听到里头似乎有什么动静,不成想竟是有人在……您说,他们该不是提早知道了,特地来捉……”
邓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捉奸两个字,委实难听,也太过浮夸,范九到底没能说出口,而是机智地改为了:“特地来捉张二小姐回家的吧……”
邓誉被他提醒了,想要捋一捋事情经过,可奈何此时心烦得厉害,全然静不下来。
不管如何,私下见面还遣开丫鬟小厮,被人现场逮住了是事实!
张眉妍说得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也是事实……
如此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话可以用来辩解?
这回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事有可能带来的影响,他更觉头疼极了。
此事非同小可,哪怕再难以启齿,他也须得尽快跟家中言明了,以便及早应对。
沽春楼,文竹阁内,面对众人的注视,张眉妍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
若单是被瞧见了与邓誉独处一室还且罢了,大约还能诡辩一番,可……她说得那些表露心迹的话,也一字不漏地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啊!
此时,她除了怕,更多的还是羞耻。
再如何,她也只是一个没经过风浪的女孩子而已,脸皮薄得跟纸一般。
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和算计忽然就这样被彻底暴露在人前,好比衣裳被扒光丢进了人堆里一般,以往表现出的知书达理、得体大方,此刻也仿佛全都成了一记记耳光打在脸上,响亮极了……
这等堪称覆灭性的打击,她哪里能受得住?
她想回家,想跟父亲母亲站在一起,而不是这样孤立无援一个人,被所有人拿这样足以扒掉她一层皮下来的眼光看待着……
是也不知是当真受不了,还是假装,张眉妍身形一软,竟是昏了过去。
她带来的丫鬟连忙将她扶住。
张老太太被吓了一跳,让一名丫鬟上前帮着将张眉妍扶到椅中。
“张家这是作了什么孽啊!竟出了这么一个新鲜的人物!”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会做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来!
小小年纪惦记男子也就罢了,还谁不好惦记,偏偏惦记自己的未来妹夫!
这怎叫一个‘新鲜’了得?
倘若传了出去,还有没有脸活?
当着母亲的面,张峦只有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他必须向大哥大嫂要一个交代!
连侄女的亲事都去算计,这是哪门子的一家人!
“祖母,二姐昏倒了,请郎中来吧。”张眉寿却不气,只看着张眉妍如此说道。
实不相瞒,这场自食恶果的戏她还没看够呢,想多看一会儿。
“请什么郎中?这里是酒楼——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张老太太越想越觉得糟心。
张峦则怜惜地看了女儿一眼。
瞧瞧,都这个时候了,蓁蓁还关心着她的二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绝世好孩子啊!
这样好的孩子,大房竟也忍心去算计!
宋氏看着昏迷的张眉妍,在心底气得冷笑一声。
丢人的事都叫她做尽了,她这会子倒是知道嫌丢人了。
“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她醒过来。”宋氏冷着脸道:“待会儿酒楼里食客渐渐多了,人多眼杂,更是麻烦。”
张眉寿跟了句“对啊”,随后便朝着张眉妍的方向说道:“二姐,你如果真昏了,就只能让婆子背着出去了——若是没昏,还是赶紧睁开眼吧,咱们也好趁早回家。”
第30章 阁下何人
来时是好好地,走时却被婆子背出去?
岂不更容易招来猜测和闲话吗?
张眉妍慌极了,可就此睁开眼睛,不就坐实了自己装昏的事实?
“去给二姑娘掐人中。”张老太太沉声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
婆子应下。
她恐怕掐得轻了张眉妍难以清醒,故而咬着牙,用劲儿极大。
张眉寿单是瞧着她那架势,就觉得疼,不由悄悄吸了口冷气。
果不其然,只一下,张眉妍便忍不住了,当即睁开了眼睛,疼得眼泪哗哗直流。
婆子邀功一般道:“二姑娘醒了!”
再次迎上众人的目光,装昏不成还挨了掐的张眉妍彻底崩溃了。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偏偏张老太太厉声斥责道:“哭什么哭!眼睛哭肿了,还怎么出去?你不要脸面,我这个老婆子还要呢!”
昏不能昏,竟连哭都不能哭……
她简直快要被祖母和二伯一家给为难死在这里了!
张眉妍死命忍住眼泪,心里越发羞愤憋屈得不成样子。
张老太太强行吃了半盏茶顺气儿,以保出去的时候脸色不会太难看。
婆子将门推开,张峦和张秋池走在前面,宋氏在后面扶着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多看了宋氏一眼。
这个儿媳,在她眼中是绝对的不懂事,不懂操持家事,相夫教子不去钻研,人情世故不知维系,但唯有一样是她的心头好,成日放在心里时时研习,那便是——女人钻牛角尖的一百种方法。
可眼下,宋氏亲眼见着了方才的情形,显是气极了的,这会子要出去却还没忘要上前扶她这个婆婆,做面子给外人看。
单此一条来看,倒还算不上是无可救药的。
赵姑姑抱着张眉寿走在宋氏身后,阿荔紧步跟着。
张眉妍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头,垂首慢走,尽量做出平静的模样来。
可即便如此,也难逃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潘家娘子的眼睛。
因是有心,早存下了探究之意,故而潘家娘子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异样。
张家二爷看似神色肃然,可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攥着拳,骨节都泛着白。
那公子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张老太太乍一看,倒瞧不出什么。
可那位长得粉雕玉琢的三姑娘,进去的时候是被抱着的,出来的时候也是被抱着的……莫不是有疾在身?
然瞧着那小脸儿那菱唇气色都漂亮地很,仿若桃花枝上最嫩的那朵,是以潘家娘子一时倒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
而一行人中,最异样的还当是张眉妍了。
在潘家娘子眼中,张家一群人是先来的,而后张眉妍却是独自一人带着丫鬟过来,且神色顾虑——
再后来,邓家公子也来了。
潘家娘子熟悉京城大小事,对邓誉和张眉寿的亲事也有耳闻。
所以,她只认为邓誉是因张眉寿而来,故而对邓誉最开始表现出的瞻前顾后才会感到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