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将信将疑,轻轻拍了拍爪子,确实不那么疼了。
窗外斜阳柔软的透过木窗,落在两人身上。
安宁自顾自玩爪子玩得开心,穆桓望着外面天色眸光微微放空。
穆桓揉揉安宁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小姑娘纯粹信赖的目光时顿住。
安宁拍着爪子哼哼唧唧,晚阳中这一幕瞧着格外柔软。
“暖暖。”穆桓唤。
这还是第一次穆桓唤她的乳名,安宁很喜欢,甜甜的应声:“嗯。”
“暖暖,想不想回去看看娘亲。”穆桓又唤了一次,却让安宁呆滞住了。
回去看娘亲。
安宁很快地点点脑袋,又飞快地摇头。
她想娘亲,可是要回那里,要没有兄长。
“你想要把暖暖还回去吗?”
“你不想要暖暖了吗?”
安宁喃喃地询问,声音很轻,但穆桓听清楚了。
穆桓几乎脱口而出不是的,又被安宁打断:“他和你说了什么?”
安宁早就想问了,一直在犹豫到后来擦伤口忘记了,可现在……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让兄长反悔了?
穆桓很快反应过来安宁说的“他”是谁,有些哭笑不得,深思一下,又笑不出来了。
永康侯做过什么竟会让单纯的小姑娘这般防备?
“为什么这么问?”穆桓沉了脸。
安宁拍着爪子,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一时看不出难过与否。
“说话。”穆桓声音不自觉地放沉。
安宁低下脑袋,垂得很低,摇摇头。心中纠结她是把他惹生气了吗?
穆桓眉头紧锁,小姑娘有时真的很像只乌龟,平时懒洋洋地趴在沙地上,一旦遇到什么让她不安的,就会立刻缩进壳里。不发一言,他人又钻不进她的壳。
突然窗外传出几声嘶鸣,像是竹板摩擦的声音。
穆桓揉了揉眉心,收住想不顾一切撬开小姑娘的壳的想法,唤下人进来布晚膳。
菜色丰盛,还有精美的小糕点,是他今日特意唤人去京中小姐最爱的糕点铺子买的。
窗外又响起几声嘶鸣,穆桓叹息,来不及陪小姑娘用晚膳了。
穆桓揉了把安宁的脑袋,道:“暖暖乖先用膳。”
嘶鸣声更加急切了。
话落,穆桓大步向门外走去,长衫在身后荡起高低不平的弧度。
安宁抬首看着渐渐走远的人影,眼眶红红的。
穆桓已经迈出了大门却不知怎的又跨回去看了眼,见小姑娘眼眶红红的一时感到心头一片柔软,道:“我很快就回来,暖暖要乖乖用膳喝药。”
听到喝药小姑娘立刻苦了脸,眼眶更红了,急急辩解道:“一点都不咳不烫了,不用喝药了。”
穆桓轻笑离去,只道:“不行。”
再次走出大门,穆桓只觉轻快了许多,好像之前总有什么压在心头。
安宁苦着脸许久,然到最后也没掉下眼泪来。
安宁又呆呆望了望穆桓离开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安宁有些丧气,是不是不想要她了呀?都不说清楚。
又想到穆桓是答应了娘亲的,不会不要她的,稍放心了些。可他刚刚那样说,安宁又不确定了,纠结成一团,想不明白。
不过想到穆桓很快就回来,还有他要她乖乖用膳喝药,安宁便不想了,等他回来再问。
安宁哒哒哒爬下软塌跑到桌旁,下人早已备好了碗筷。
安宁瞧见有很好看的甜甜的但以前娘亲不让多吃的糕点,还有一大碟,猫瞳一下满足地眯起了。
……
穆桓从王府隐蔽的后门走出,不远处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车梁上有个佝偻着背的白须老翁。
穆桓走上前略躬身作揖,袖中锦盒露出一角道:“老先生,晚辈敢问路程为何?”
老翁眯眼打量,许久后笑道:“不敢当,请。”
马车走走停停了许久,只是一直未出京。
车上备有茶水,穆桓沉稳平和地倒茶,未品只是把玩着,茶水已经凉了。
“劳烦老先生久侯。”穆桓出声,不难察觉出声音中的敬重。
老翁闻言爽朗一笑:“不敢当,公子不嫌屈就就好。”
“能乘钱老先生所架之车,能得御羽营一游恒之之幸。”穆桓以字自称,可见谦卑。
老翁笑而不答。
穆桓继续把玩茶盏,倒茶、洗茶。
有雨滴一滴滴敲在马车上。
……
“呯——”
安宁脑袋磕在桌沿,立时红了一片,安宁疼地抽泣。
桌上的膳食还剩了不少,边上摆着喝完药的空碗,安宁这次真的很乖,很苦的药也自己喝完了。
用完膳安宁执着地不让人撤去,自己一直坐在桌旁等穆桓回来。
可是穆桓一直没有回来。
安宁等得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到狠狠磕着桌子才醒来。
外头夜色深沉,瞧不着一丝亮光,星星月亮都不见了,天幕沉闷得随时能落下雨来。
有丫鬟劝了安宁几次先去歇息,安宁一直摇头拒绝。
烛火跳跃着把安宁端坐的影子放大、倾斜。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暖暖。”
安宁听到有人在柔声唤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离桌沿很近,马上就要再次磕上了。
安宁猛地抬首四处张望。
一片寂静,除了守夜的丫头并没有其他人。
安宁抿紧唇,走进内室,有些赌气地把自己扔到床榻上埋进被子。
……
马车七晕八绕,此刻穆桓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听不到雨声了,好似进了地下的通道。
穆桓放下茶盏,眸色深沉。这份底蕴比他想象的还要厚重,是现在的他不可比拟的。
马车停下,穆桓下车,见眼前昏暗并不觉惊奇,只随老翁前行。
许久后停步,眼前堪比一处地下宫殿,由沉香木塑金而成,厚重庄严,无端令人生畏。
殿中有一鹿角座,位于九层台阶之上。
其上,着白色寝衣的中年男子斜斜椅子,可见的气血亏损以及不和年纪的虚弱。
台阶下,穆桓站得笔挺,神色自若地打量着王座上的人,王座之上的人半阖这眼并无不悦。
“陛下。”一旁老翁忽然出声。
穆桓垂眸,收回冒犯的打量,半跪行礼。
“皇兄。”
王座之上的正是外传在京西围场因卫亲王谋反重伤的穆氏皇朝的帝王。
“免礼吧。”王座上传来的声音虚弱无力。
穆桓起身直视着王座上的青年。
穆顷也在打量穆桓。
眼前的人身形挺拔,俊秀如竹,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机。眉眼清俊,端是一个温润公子的样子,只是神色平静得堪称冷漠,看着人时似没有一丝烟火气。
穆顷执着地想从穆桓的脸上找出什么来,却终是什么也没寻到,没有一丝如他所想的欲望野心。
穆顷忽然有些拿捏不准穆桓的来意,心中的胸有成竹淡了不少,他的这位弟弟似乎并不为他所料而来。
若他不为权,此事才是难办。
穆顷颇疲惫地闭上眼,倚靠在王座上。
大殿中一片静默,穆顷似是睡着了。
穆桓和老翁谁也没有出声打扰,静默地站着。
第9章 第9章
烛火噼啪作响,跳跃晃动,在寂静的大殿中一如猖狂的鬼魅。
王座之上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穆顷颇疲惫地道:“六弟,一晃已经这般多年了。”
穆顷目露追忆,伸手在王座之旁比了个高度,但即使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平复了许久才说完话:“那个…那个时候,你也才这般高吧。那时宁贵人刚去,咳,你整日都像只暴躁的幼虎。”
说着,穆顷低低笑起来,神色平和,仿佛真的只是个与弟弟唠家常的兄长。
穆桓眸光沉静,只有火光在其上跳跃出诡异的光芒。
皇兄是真的要不行了。
穆桓袖中的两指微动,黑眸中漾过什么,垂首行礼道:“那时是臣弟不懂事,还要多谢当日皇兄的救命教导之恩。”
穆顷摆摆手,不以为意。他也未曾想到,当日因一时不忍随手救下教训了一句的穆桓真会在日后选择隐忍成长,还成为今日他唯一还能给予一分信任的人。
穆顷忽地想到什么,蹒跚着从王座上爬起,跌撞着想要走下台阶。
“陛下!”白发老翁慌忙想去搀扶,却不好上前。
穆桓眼见着正直壮年身体却还不如耄耋老人的穆顷狼狈的样子移开了眼,他记忆中的皇兄还是意气风发,爽朗爱笑的天之骄子。
穆顷抓住了穆桓的手,颤抖道:“朕如今时日无多,然瑞王狼子野心,元夜尚年幼……朕把他交给你了。”
穆顷紧紧抓着穆桓的手,气势迫人。
白发老翁上前一步靠近穆桓,脸上再无一丝轻松。
穆桓直视着穆顷逼人的视线,没有丝毫惊奇、动摇。
“六弟,你可敢应?”
穆桓垂眸,状似思考,许久后两指轻弹衣袖,清朗一笑。
“好。”
一字落下,老翁紧绷的脸松懈下来。穆顷紧握地手松了几分,似舒了口气,连脸色都好了许多。
“不过,臣弟有个条件。”
穆顷拍着穆桓的肩,即将脱口而出的好字被堵了回去,不上不下地噎在喉口难受极了。
…
穆顷看着穆桓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想到穆桓刚刚提的条件,不禁轻声道:“心思通透,染污不浊……朕若早些知晓……”
一旁留下的老翁闻言,安慰笑道:“平王殿下这般,陛下可以放心了。”
…
穆桓带着一身秋雨凉意踏进挽月阁,举目仍是烛火通明,不禁心底微涩,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