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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案风月 (关尔小禾)


顾恒子满脸土灰,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立即强持平静,说道:“我也是因驿站失火,一时情急才逃出去的,请大人明鉴。”
明长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又勾唇笑起来:“如此,河安县的官吏基本都聚齐了。”他收剑入鞘,露出春风晨曦般的笑来,温声道:“这驿站偏僻,附近都是荒山原野,恐有乱贼山匪出没。赵郡守与顾县丞还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我安排人护送你们入城如何?”
他手下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上前,将赵松文与顾恒子团团“保护”起来。
赵松文没想到明长昱变脸如翻书一样快,眨眼之前还是冷面如冰,眨眼之后就笑里藏刀。他深知这安排不怀好意,依旧想垂死挣扎。当即也换了一副得体与带着官威的面孔来,“不必劳烦侯爷,在下……”
“不用多说了,”明长昱截断他的话,笑意吟吟地说:“赵郡守,你看外面那些乱贼多可怕,放火的放火,放箭的放箭,要是他们突然生乱,让你有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你不必推辞,我手下的人做事很有分寸。”
赵松文的脸闷成了猪肝色。不及出声,明昭已亲自上前,客客气气地对他说:“郡守大人,请。”
赵松文怒哼一声,拂袖转身而走,藏在袖中的手压着他的愤怒和杀心,手背上青筋纵横交错。
明长昱策马而行,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驿站,不紧不慢地朝河安城内而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想当场拔剑斩下赵松文的头,但他向来冷静自持,便将杀意硬生生忍下来。河安赵家势力广阔,就这样杀了赵松文,只怕不能堵住赵家人的嘴,还会给他们留下把柄。何况他打算的不止是取了赵松文的命,还要让整个河安赵家声名狼藉,为天下人所唾弃,如此一来,他要覆灭赵家,便是名正言顺,且受人拥戴支持。所以,最重要的一环,是要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这间被烧毁的驿站地处偏僻,不能集结人众,不能让赵家处于大庭广众之下,且一切人证物证,都没在这里,如何能轻易地在此处草率地做出了结?若错过此次一举得逞的机会,河安赵家可能死灰复燃,岂不白费功夫?
明长昱奔波一夜,在深山远镇中救出派去的人,安抚了当地的民户,并抓了两个带头的开采私盐人,立刻就赶回河安。刚出深山,安排在贺宅中的人来报,君瑶去了驿站,且在他离开之时,堤坝决堤,河水倾漫,而赵松文竟也调了人手,还有县衙的官兵前往。
他立即前往驿站,刚好目睹惊心动魄的一切。他的心跳瞬间停滞,前所未有的恐慌化作怒火,利剑势如破竹,带着人冲进了驿站。
君瑶似是累极,始终沉默不言,微垂着头闭目小憩,他暗中轻轻拉着她的手,她的头顺势靠在了他的背上。
恍惚间,她听着他的心跳,看见晨曦青纱里他们二人的身影,感受到了世间最缱绻最蚀骨的温柔深情。
东方已渐渐吐出鱼肚白,熹微里透出河安城模糊的轮廓来,沉静、缥缈。城门未开,城外已聚集了不少早起赶着进城的人,虽不算热闹,但人也不少。明长昱一行行到城门前,候在门外的人纷纷让行,或捡起竹篮,或担起挑子,或拿起东西快速避让。
明长昱停下来,吩咐原地修整,直到城门打开方可入城,且不可扰民。
赵松文心急如焚,欲言又止,又踌躇着说:“侯爷为何不让官兵开城门?您身份贵重,如何能与百姓一同等候?”
明长昱有些遗憾地说:“出来得匆忙,忘带路引和名片了。”
赵松文从袖中摸出自己的,说:“我有。”
明长昱看也看不看,说:“赵郡守,奔波一夜,你难道不累?开城门实在麻烦,歇着吧。”
说罢,他策马远离赵松文,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这一言一句动静不小,君瑶也醒了。她环视四周,依稀辨认出这是河安城门,隋程与李青林等人也安全了,正在就地休息。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现在入城不好,赵松文肯定会有办法给赵家人通风报信。到时候被赵家人缠起来,会有不少麻烦。”
明长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赵家人再如何纠缠,我也不会放过赵松文,只不过我现在没心情理会麻烦人和麻烦事。待城门一开,直接将赵松文押至郡守府受审。”
“要结案了吗?”君瑶问。
“嗯,”明长昱的声音缓和下来,“你好好休息,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
君瑶当真无知无觉地沉沉入睡,哪怕只能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小憩,也感觉踏实安稳。
当第一缕阳光晕出晨曦时,城门缓慢而沉重地打开了。明长昱这才优哉游哉让人拿出路引和名片,守城官兵看了之后诚惶诚恐地让开。赵松文死死盯了那路引和名片一眼,心头怨恨更深。
清晨的河安街道安静极了,前进步伐声窸窣杂沓,还交织着远处深巷门户里的鸡鸣和狗吠,以及陆续的门窗打开之声。尚未将第一条街走完,迎面突然奔出一匹快马,马背之上的人挥着马缰,见到明长昱一行,立刻减速片刻间就停在了明长昱之前。
策马而来的人向明长昱拱手行礼,说道:“侯爷,有人敲响县衙外的鼓鸣冤,说是要状告赵松文赵郡守,以及赵郡守之子赵无非。”
这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高昂清亮,只怕在大街上的人都听见了。
状告赵郡守可了不得,听了半只耳朵的人心头充满了好奇,恨不得听得再多些。更稀奇的是居然还要状告赵无非,听闻这位郡守的嫡长子,早就已经死了。死了还被人告,也不知生前造了多大的孽。
赵松文的心瞬间沉到底。他本想借口离开,却不料这时候有人杀将出来。城门才刚开,宵禁也才刚开不久,就有人击鼓鸣冤?还这么巧有人来报?这分明都是明长昱早已安排好的奸计。
他舌尖滚了几滚,勉强找出个理由,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有不平则鸣是理所应当的,我作为郡守理应去受理。只是……我衣冠不整、形容不堪,还请侯爷将我送回家去,沐浴换衣之后再来。”
明长昱十分体贴,说道:“赵郡守果然兢兢业业。不过何必麻烦呢?衣服我让人去准备就好了。这街上应有成衣店吧?”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去给赵松文买衣服。
明长昱继续说:“赵郡守不必担心,我知道你累了一夜,肯定又饥又渴又乏,我已安排人准备好早点、茶水、沐浴汤水、休息室,赵郡守只管去郡守府就好,何必不辞辛苦还回去一趟呢?我很不忍心看着你劳累。”
赵松文唇角抽搐,脸几乎扭曲歪斜。可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笑着行礼:“还是侯爷想得周到,多谢侯爷。”
嫣然一笑
河安县衙外鼓声阵阵, 敲击声沉重悲愤, 似恨不得将鼓面砸破, 恨不得将鼓声化作惊雷, 声透万钧, 震耳欲聋。鼓声敲得越响越急, 前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不过须臾片刻,县衙门前已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站在人群外的, 恨不得把脚垫高了, 脖子伸长了,看看敲鼓人到底是谁, 更想凑一凑这份热闹。
君瑶与明长昱一行到达县衙前,几个侍卫将人群拨开,君瑶这才下马上了县衙门前的台阶, 也看清了擂鼓的人——嫣儿。
一切都太过匆忙, 意外上赶着似的接踵而来。明长昱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几人在县衙后方的厢房中用了早餐,换了衣裳, 洗漱一番,又将案情前后整理一遍,卷宗证据一应备好,方才朝正堂而去。
不久后, 所有人齐集于县衙正堂中。这边尚未开堂,着看热闹的人就已经将大门给堵满了,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平日里肃穆且森严的县衙,今日堪比门庭若市。
人影攒动中,君瑶恍然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戴着幂篱,身上用纱幔遮掩着,一言不发地站在前方,被人推搡也浑然不知。
这样热闹的场面,不说万众瞩目,也勉强称得众目睽睽了。作为当事人的赵松文感觉自己受到了屈辱,形容被扒光示众。他咬牙说道:“县衙重地,如何能让这些平民踏足?”
明长昱面不改色,说:“他们都站在门外,何曾踏足县衙了?”
赵松文语塞,深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辩不过,只好暂且沉默着。
少顷,审案人、涉案人等一一就位,敲鼓人出云苑小倌嫣儿,状告的是郡守赵松文及其儿子赵无非,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也唯有明长昱与御史隋程主审较为合适。不过出风头一事,明长昱向来拿捏得当,所以坐在首位的人是隋程,而他静然端坐于侧,再侧下的位子,也是案情关键人李青林。
惊堂木拍下去,满堂安静下来。嫣儿双手捧着诉状,一步一步走上前,行礼说道:“草民嫣儿,拜见大人。”说罢,他将诉状转交给衙役,衙役又谨慎地交于了隋程。
这份诉状足足二十几页,写满圆润端方的字,字字句句堆砌着他铿然不忿的控诉。隋程耐着性子看完,递给明长昱,问道:“你为何要敲鼓鸣冤?”
嫣儿跪直身,神色决然,口吻沉毅,说道:“草民击鼓,为两件事。一是自首,二是状告襄州郡守赵松文及其儿子赵无非。”
但凡人都有点私心,隋程也一样,听闻有人状告赵松文和赵无非,他心头暗喜不已。昨夜险些葬身在赵松文放的火海之中,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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