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南在席上被军营里那帮家伙灌了不少酒,他喝了半坛,走路脚下都发飘。
砚台拖着他回新房。
因为帝后还在府上,军营里那帮人也没敢闹洞房,只让叶建南的亲随把他给拖下去了。
跟叶建南不熟的大臣们不知晓他的酒量,以为他是真醉了,还打趣说今夜怕是圆不了房喽。
只有叶建南以前的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以他的酒量,再喝两坛都还站得住。
叶建南的确是装醉的。
被砚台拖着一进门,他就精神了,还推搡着叫砚台出去。
黎婉婉本来也以为他是真醉了,盖头都掀了一半准备过去扶他,却见他步子稳稳的走了过来,还道:“等为夫来掀。”
为夫二字让黎婉婉红了脸,也顺从放下了盖头。
杏芷瞧见这一幕,极为识趣的退了下去。
叶建南用两个修长的手指掀开盖头。
二人视线再对上的时候,黎婉婉脸还是红的,神色也格外认真:“叶建南,你知道你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叶建南望着她极为明艳的一张脸:“现在只知道一些,但以后会全知道。”
黎婉婉因为他这句话而眼眶微红:“我脾气差,不会管家,看不好账本,不会做生意,也不擅长人情世故……”
叶建南只是笑笑:“你的脾气我知道。管家你不会,找几个得力的丫鬟帮衬便是,再不济,府上也有管家;账本你看不好我教你,你若不想学,我们请个账房先生也成。至于做生意……我再没本事,还能饿着你不成?要你去做生意赚钱?”
黎婉婉又是害羞又是感动,被叶建南说得抬不起头来。
叶建南却还没停下的意思,他嗓音含笑的时候,带着一点痞气:“叶家旁支不多,嫡系如今就我一个,庶出也只有一个成了婚的兄长。你是我的夫人,族中长辈还能为难你不成?你随我去了关外,需要往来的官眷更没几个。等几年后回京,你就能被封为诰命夫人,到时候只有别人讨好你的份。”
虽然这些话里有说笑的成分,但黎婉婉心中的顾虑还真就被打消了不少,她也借此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心结:“我知道以我的门第配不上你,但我以后一定会改自己的坏脾气,努力学管理中馈、学看账本,好生孝顺公婆的……”
“婉婉。”
这两个字出来,黎婉婉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是叶建南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我娶的是结发之妻,不是管家,也不是个账房先生。”叶建南语气严肃而又认真:“至于孝顺公婆,你给她们生个大胖孙子便算孝顺了。”
黎婉婉本来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听到后半句又羞得打了叶建南一拳。
“不正经!”
“正经了爹娘还能有孙子抱?”
……
这一夜西院新房的红烛未灭,东院厢房的烛火也燃了一夜。
叶卿跟萧珏坐在床沿,望着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儿子,皆是一脸疲惫。
“我应该带个奶娘出来的。”叶卿昏昏欲睡道。
平日里,十五白天很乖,一直埋头睡,晚上就精力十足的开始犯浑。几个奶娘都哄不住他,非得要叶卿抱才不哭。
但叶卿一睡了,他又开始哭,把叶卿哭醒了来哄他才罢休。
萧珏每天都恨不得把儿子有多远丢多远,但是很少能实现。
今日参加叶建南的大婚,她们本打算把十五交给奶娘带。可是人还没出宫呢,十五就鬼机灵的醒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叶卿又听不得孩子这么哭,还是把孩子带上了。
本以为下午就能回宫,叶卿自己有哺乳,就没带奶娘。怕出意外,萧珏的衣衫叶卿倒是命人带了一套。
叶夫人难得见一回孙子,自然抱着就不肯撒手。十五也给面子,叶夫人一逗,他就乐。
只是给十五换尿布时,因为他一直在哭,叶夫人又得去招待宾客,叶卿就让萧珏抱着哄哄。
十五才尿过了,萧珏也放心,这才抱起儿子哄起来,谁知十五一到萧珏手上,就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又留了黄黄的一滩。
萧珏脸色黑如锅底,叶卿忙让墨竹拿出多带的衣服给萧珏换上。
换完尿布,十五倒是老实了,还愉快的吐起了泡泡。
用完午饭,叶卿跟叶夫人唠嗑了些母女家常。她一回头就见穿着吉服的叶尚书半躺在藤椅上,神色戚戚望着她和叶夫人。
比起上一次见叶尚书,他明显老得更厉害了,五十不到的人,跟个七八十的老头没甚区别。按着他的尺寸做出的吉服穿在他身上,愣是撑不起来。他瘦削得太厉害。
叶卿心底也有些悲悯,她抱着十五到叶尚书跟前,对十五道:“十五,这是外祖父。”
叶尚书下凹的脸颊上滑落两道泪痕,他眼眶通红,望着胖嘟嘟的十五,只是不住的点头:“好……好……”
因为见了一面叶尚书,叶卿心情有些重,见到萧珏的时候,顺手把十五给他抱,自己则准备去新房看看新娘子。
等她回来时,发现萧珏乌云罩顶。
原来是十五又在他身上尿了。
两件龙袍都脏了,大臣们还没走完,萧珏一出去准会被瞧见。,龙袍洗了也没这么快干。
她们今夜只得歇在叶府。
大半夜的,十五睡一会儿就醒一次,醒来就嚎啕大哭,眼下她们总算是把哭累了的十五哄睡着。
“哎……”
帝后二人相视一望,皆是重重叹了口气。
第117章
转眼便到了隆冬,这一年雪下得早,不过一夜,山林野地间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
顾砚山的坟墓在京城西山外的将军坡上,这将军坡本不叫将军坡,因着顾砚山葬在了这里,才改名叫的将军坡。
这位半身戎马,最终战死沙场的悍将离世后,百姓将他生平的事迹广为传颂,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这一年里最常说的也是他领兵打仗的故事。他跟郭达都被百姓画成年画,贴在门上当门神。
逢年过节,还有不少百姓到他墓前来上香祭拜。
这一日雪停,天上的太阳虽然露了个影儿,却没有多少暖意,积在松针野草上的积雪也没有融化的意思。
一个裹了薄袄的猎户携妻儿沿着小路往将军坡上去。
猎户身高八尺有余,面上虽是蓄了短须,依然可以看出轮廓十分俊逸,一双眼深邃凛冽。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弓和一袋雁翎箭,怀中抱着不足周岁的幼子,手上还牵着自己的发妻。
他发妻容貌绝美,恍若仙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狐皮披风,看样子是他自己猎的狐皮。只是他发妻眉宇间一派稚气懵懂,仿佛是个心智未全的孩童。
走到半山腰时,遇到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脚夫。
脚夫笑呵呵跟他打招呼:“你们也是去祭拜顾将军的?”
猎户点了一下头。
脚夫是个热心的,笑道:“年前来将军坡祭拜的人还少,等年后啊,这条道上全是前来上香的。”
猎户似乎不善言辞,只点头笑了笑,并未跟脚夫多说。
脚夫这一路难得遇上个人,便多说了几句:“顾将军一生戎马,战死沙场,膝下唯一的儿子也战死了,委实是悲烈。咱们老百姓能做的,也就是逢年过节过来上柱香,烧点纸钱,让老将军在那边能沾点烟火气……”
脚夫这话,让猎户沉默良久。
民间的老人常说,人死后魂归地府,世上若没个亲人在,逢年过节没人给他烧供奉,在那边就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别的鬼欺负。
顾砚山没了后人,百姓们才年年自发的前来上香。
等猎户带着妻儿走到顾砚山墓前时,太阳已从东方升到了斜上空。
阳光透过松针的间隙洒下来,树枝上凝结的冰柱折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顾砚山的墓修的很大,墓前还用青冈石铺了台阶,左右两边是落了积雪的青松。台阶之上放置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再往里还有两张石桌。地上有没有燃尽的冥币,香灰盆里也还插着没有燃尽的香。
因为时常有人来祭拜,墓前的蒲团倒是干净,不过坟墓周围长了许多马齿草,干枯后一簇簇伏倒在地,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看起来有些荒凉。
猎户把妻儿安置在一旁,找了根木棍,敲落马齿草上的积雪,然后一簇一簇拔起来,扔得远远的。
把坟墓周围的野草都拔完了,猎户抓了把雪揉化了洗去手上拔草沾到的污泥。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走至坟前,伸手摩.挲石碑上的碑文,沁骨的凉意从掌心传来,猎户眼中有着他自己才懂得的悲恸之色。
“那一箭穿过了厉无相的胸膛,我给您报仇了……”
猎户,不,应该说是顾临渊跪了下去。
他站得离墓碑很近,没跪在蒲团上,反而是跪在了一地积雪未化的青冈石地面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眼中滚落水珠,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坑。
去年在扬州,他为了找苏如意被安王所擒,顾临渊那一箭没能要他的命,他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知道双亲对自己失望至极,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曝光,只会成为顾砚山的麻烦,所以从他一直都想归隐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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