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睿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会,猛然清明,亮着眼睛,问:“阿瑜,你说真的?”
傅瑜不答,是默认。
本来她不打算和他说,因为没什么说的必要,可看他这小心眼的样子,竟然这么在乎这桩事。
他一手将人揽到怀里。
这时候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似乎是采苓在外头敲门,元睿揽紧了些,不想理,声音却紧接着传了进来。
“皇上,刚刚国公爷差人来报,说是边郊别院,起火了。”
元睿动作陡然一顿。
他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放开傅瑜,留下一句“先休息”,便转身开了门,大步往外走。
一涧在殿外候着。
元睿边走,边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别院起火,国公爷已经过去了。”
第65章
穿过层层树林, 别院隐于深处,背靠大山。
焰火蹿起,远远就看见黑烟袅袅, 越往深处, 热潮自丛林中翻滚而来, 几乎将整个别院都吞噬待尽。
元睿带人赶到时,常颢正好从大门出来。
“地牢没人。”常颢刚从大火中出来, 衣裳未乱, 脸上被烟熏得一块块的黑。
元睿目光缓缓自周围扫过。
元洵此番, 定是趁火势逃走, 前后不到两刻钟, 他跑不远。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是皇城, 往南重重大山,东边大路直通沂州,西边多小路,村庄众多。
“南边。”元睿和常颢对视一眼, 两人点头,达成共识。
若是一般来说,走西边最好,往西小路多, 不好追踪,村庄多也人口众多,再加之关隘少, 方便通行藏匿。
只要逃过这一日,进了西荒之地,就彻底能隐了踪迹了。
南边重重大山,根本不方便逃跑,而且一旦追上,元洵便毫无生机。
可元睿断定他会从南边走。
因为元洵现在求的,只是活着。
无论在哪里,怎样活着,只要能安全护住一条命。
大山能为他获得更多的周旋时间。
“追。”元睿一声令下。
果断坚决。
“皇上。”崔琅骑马驰骋而来,到元睿面前,勒马停下,道:“臣与您同去。”
元睿目光一冷,问道:“你知道什么?”
“过后臣会请罪。”崔琅脸色坚毅,眸色鸦黑里,能看出他的决心。
元睿冷冷收回目光,没再问。
.
天已经黑了。
周围草丛沙沙作响,似乎有黑影自林中窜过。
黑衣男子握紧剑柄,意识紧紧的绷成一根弦,目光所及之处,空旷安静,似乎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王爷,是我。”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黑衣男子目光微顿,一直紧绷的弦才稍微松缓一点。
这黑衣男子二十来岁,长相端正俊朗,只是身板瘦弱,似乎在此之前,遭受过许多磨难。
此人正是静王元洵。
“暂时没发现有人追上来。”身后的男子小声说道。
元洵目光泛空,那是北面皇城之处。
许久,他低头,张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一个玉红莲花琉璃耳坠。
“小姐联系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他常年生活在这山中,知晓各种山洞密处,藏匿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绕过南边向西走,只要半月内不让人追到,便有生机。”
“她想让我自由的活着。”元洵握住耳坠,手微微的颤,黑暗中,他眼底却默默泛了红。
宫变前一日,她来见过他,说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身份地位,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身为平民。
可元洵怎么甘心。
唾手可得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怎可不拿命一搏。
那日她离开时,告诉他,若他败了,她会退婚。
那很好,他若是败了,她退婚才能明哲保身,徐家小姐的身份,依旧能活得很好,以后也能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元洵当时是那样想。
但他直到今日才明白,她说退婚,是为了给他铺足后路。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他。
“王爷,走吧。”身后人在唤他。
元洵越发握紧了耳坠,银钩刺入血肉,尖锐的疼痛,鲜血从指缝溢出。
离皇城越来越远,此生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
他元洵争权一生,何曾想过有这么一个人,竭尽所能全只为他,到最后,只能东躲西藏的活着。
林中杂草茂盛,几人尽量寻着边缘的地方走,爬过几块山石,绕到开阔处又是另一番天地。
“就在这里。”
男子看向旁边的树干,看到上面刻的标记。
就是这里没错。
一脚刚踏出,当空一道剑光,黑影闪过,元洵反应极快,当即便往后躲。
元洵一剑出鞘,丝毫不惧。
来人出招十分凶猛,一刀劈下,大力如山倒,生生让人握着剑柄都手心发麻。
几招之下,元洵不敌。
他被逼的连连后退几步,再抬眼看,黑暗之中,高大强壮的男人,一身狠厉,眸光是野兽般的死狠,元洵看了一眼,觉得眼熟。
他好像见过这个男人。
“你是谁?”元洵心里疑惑,却想不起来。
“崔琅。”他沉声答。
崔琅。
元洵想起来了,初入别院时,曾见过他一面。
他看他的样子,始终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洵想到什么,皱眉:“是你找到我的?”
“你怎么找来的?”
他这条路,设计的精密巧妙,纵使元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追上来。
除非有事先知情者。
崔琅微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声音微哑:“你死,她才死心。”
元洵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想到许多,却没有一样能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周围无数人围了上来。
元睿自人群中走出,面容沉在暗色里,阴晦不明,冷冷看向元洵,问:“你跑什么?”
“朕已饶你一命,你不死心自己闯黄泉路。”
他话里是强势掷地的帝王气势,冷漠薄凉,令人生怵:“朕在你眼里,是有多心慈手软?”
元睿自腰间缓缓拔出剑来,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朕即位,你心有不甘,今日朕再与你一战——”
“单独一战。”
元洵宫变之时,父皇才死,一纸圣谕,钦定五皇子元睿,为下任帝王。
元洵自有不甘,他有太多的不甘。
白清如得宠那七年,他们母子,分掉了父皇所有的关心和宠爱,后来白清如进冷宫,元睿失踪,他奋起直追,才终于博得了父皇喜爱。
可这个时候,元睿又回来了。
父皇面上看似并不在意,可临终之时,还是将皇位传给了他。
谁能想到是他。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人。
他兵败,常颢说,应不留后患。
元睿念及血缘之亲,专门寻了一地,终身囚禁。
常颢曾多次说,身为帝王,不能心慈手软。
可他元睿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在“亲缘”二字上。
他得亲缘失亲缘,渴求亲缘。
宫中最凶残争斗的那几年,他不在。
一念之差,未对元洵置于死地。
刀光剑影,划破夜空,元洵逃了这一路,体力早已不支。
元洵大喘了两口气,一剑支着地,不过半年没见,元睿武功都长进这么多,招招把人往死里送,刀刃之间,盛满怒意。
常颢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从他冷淡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心里作何想法。
元洵一剑划在元睿左手手背上。
元睿低头,看见手上血痕,血珠子滚滚的往外冒,凉飕飕的,带着疼意。
眼底怒火,瞬间冒了起来。
他这只手,当年就是元洵纵容,姓易的才会敢下此狠手。
他已经把报应还报到那人身上,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动上他这只手半分。
元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手背触及鼻尖,血腥的味道充斥住整个鼻腔。
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滑落。
滚热后,又微凉。
“元洵,你认不认败?”元睿往前走了一步,沉沉问道。
元洵不回答。
“朕想杀你,败不败又如何。”元睿咬着牙,低低出声。
“朕是帝王!”
他径直扔了剑。
一闪到元洵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未等他反应过来,元睿从腰间掏出匕首,朝着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他的手上。
滚烫无比。
.
傅瑜半夜惊醒。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感觉自己睡了没多久,头正晕沉沉的。
早晨元睿就出去了,一整天没有回来。
傅瑜做了合欢糕,晚上还想着等他回来,可一直等到很晚也不见人。
采苓说,若真是别院的事,皇上或许回不来。
于是傅瑜就没继续等。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入睡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
她突然想起白天做的糕,好像还在桌子上摆着。
应该收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