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慈行自然答应,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不过艾登已经戴上了他的呢帽走出了画室。
等到梁曦明回到画室,他看到的就是赵慈行坐在椅凳上发愣的模样。
“慈行,我看那假洋鬼子走了……”梁曦明说着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那艾登叫假洋鬼子,然后他猛地想起件事来。“对了,他是不是那个艾先生?我们在沙龙的时候不是有好几回听说使馆区那块儿住了个不知真假的前清遗少,年纪轻轻很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赵慈行忽地从椅凳上蹦了起来,她什么都不说只管往外跑,就像没看到梁曦明似的。她在前面跑,梁曦明跟在后面又追又喊,得是雨下小了,赵慈行那高跟鞋的鞋跟也不算高。不过等赵慈行追出东门口,还是晚了一步,人影都没了。她有些泄气,想着只能明日去一趟四国宾馆了。她不死心的四处探望,瞧到了那辆福特的尾巴。而那辆福特她的确是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有朋友提到了帕梅拉的案子,这里说一下,这个故事的一些时代特色参考了《午夜北平》(这本书偏纪实文学,有很多真实的民国考据)
依然,这只是个架空背景的故事,不过如果涉及到一些你所擅长熟知的领域,非常欢迎感谢你提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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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平城的内城,住在北平的外国人习惯称它为鞑靼城。顾名思义,这地儿在前朝主要居住的是满蒙贵族,而那时的普通汉人则住在外城,顾外城也称汉人城。时过境迁,如今内城里早已兴起各式各样的现代商铺和公共、娱乐场所,居民鱼龙混杂,尤其靠近东墙处,由于挨着使馆区,更是中西风情混合。
四国宾馆就在使馆区的正北方,只隔着平安街,建起至今有三十余年的历史。这是一幢由钢筋水泥建成的欧式四层洋楼,是北平城里少有的高层建筑。实际上,北平城里人人都知道四国宾馆是豪华饭店,出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钱有势的洋人,绝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随随便便住进去的地方。哪怕只是进去吃顿饭或是学洋人喝个下午茶,那都是价值不菲。
赵慈行推着一辆黑自行车站在银杏树下望着那幢洋楼,她此前只来过一次,那还是好几年前跟她的养父赵德瑞一起。赵德瑞也是个以画为生的人,他生前是国立北平艺术学院美术系的系主任,也就是梁曦明现在的职务。他们来那次是参加一个中法的艺术交流活动。正是那次活动,才让赵德瑞下定决心送赵慈行去法国留学。只是那时父女俩谁也没想到这一别成了永别。等到赵慈行从法国留学归来,赵德瑞已经因病离世了。
这是阳历十一月的最后一日,运河道旁的银杏树树叶几乎掉光。而枯枝上仅存的枯叶也是轻而易举就被一阵风带走。赵慈行扶着自行车的龙头朝四国宾馆走去,她脚下的高跟鞋踩了一片又一片或黄或褐的银杏叶。
门童看上去像个白俄人。赵慈行的目光扫过他胸前别着的胸牌,奥古斯特,果不其然是个白俄小伙。奥古斯特主动过来提醒这位看上去并不像经常出入这类场所的中国小姐自行车应该放置在哪里。赵慈行照着门童说的停好车,而后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大衣走进了四国宾馆。
四国宾馆金碧辉煌的大厅让赵慈行想起在法国念书的时光,尽管她在巴黎时也很少出入这样的场所,但在巴黎这样的建筑风格总是比北平更普遍。大厅里似乎哪国人都有,就像内城里一样。前台几个工作人员,既有洋人也有中国面孔。
赵慈行还没走到前台,那个穿着西式的中国面孔的中年男子就朝她露出了微笑。那微笑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吊诡得很,赵慈行使劲扯了扯嘴角,回敬了一个微笑。
“这位小姐,我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中年男子果真说了中国话,脸上表情还是那般“恐怖”。他说话间,他的洋人同事侧了侧目,都是没太当回事的模样。
赵慈行约莫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包括她既没有仆从也没有行李都可以让宾馆的工作人员猜测出来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她也确实不是。
“我找艾先生。”赵慈行跟前台那中国男子说,没有拐弯抹角,“艾登。他告诉我他住在这里。”她说完想起自己没问艾登的房间号,可艾登也没主动告诉她。或许艾登并不觉得她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许艾登是个谨慎的人。她暂时无从知晓。
有趣的事发生了,前台那几个洋人听到艾登这个名字的时候全都望了过来。而赵慈行面前的中国员工也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不过马上他就礼貌地问:“请问您是不是姓赵?”
赵慈行听了也有些诧异,看来艾登还是打过招呼的。她微笑点头,这个微笑相对而言没那么艰难了。
“好的,赵小姐,我现在就带您去艾先生的套间,他这会儿……”中年男子话没说完,他突然转头用英文问了那几个洋人同事一个问题。赵慈行百无聊赖笑了笑,注意到中年男子胸前的铭牌,知道了他姓王。
赵慈行听着他们的交谈,王先生是在问他们今天有没有看到艾登出去,各人都表示没有,这会儿应该在。王先生得到答复后再次朝赵慈行露出怪异的微笑,然后他从前台出来,跟赵慈行做了个请的手势。赵慈行道谢跟在王先生后头一起往电梯走。
赵慈行被带到四国宾馆的第四层,又左拐右拐总算到了一个房间前,但上面并没有房间号。王先生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二人等待了片刻,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衫的艾登,他瞧到赵慈行点了个头,看上去丝毫不意外。尔后他摸了个银元给王先生。王先生连忙接了过去,谄媚地道谢,然后很自觉地立即离开了。
赵慈行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王先生这么“热情”,他这一个银元赚的倒是轻松。拉洋车的累死累活拉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银元。
“看来赵小姐是想起来什么了。”艾登这么说,请赵慈行进房间。
赵慈行在来的路上不是没想过这个事。她来四国宾馆找艾登自然是为了正事,但是她一个年轻女子擅自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房间,恁是谁听了都有些怀疑。传出去,更加有损名誉的自然是她,而不会是他。
除此之外,赵慈行也得考虑那个传闻。艾登是梁曦明猜测的那个艾先生吗?如果是,按照传闻,他还应该有个白俄贵族姑娘的妻子,怎么他住在宾馆呢?如果不是,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身家背景如何?怎么年纪轻轻就过着奢侈的生活?他处事老道,做派新式,又混迹在外国人的圈子里……
“我可能不是绅士,”艾登好像看出了赵慈行的犹疑,主动说道,只不过带了点调侃的语气,“但我是个君子。赵小姐尽可放心。”
艾登的话说到这份上,赵慈行也不再扭捏,大胆干脆走了进去。
*
艾登在四国宾馆的这个套间颇大,卧室与客厅是完全分开的,赵慈行站在客厅里望不到卧室的模样。屋里并无烟味,按照昨日她看到的,艾登是抽烟的,想来他并不在屋里抽。宾馆房间与住家最不一样的是,几乎看不到太多的私人物品,也就无从去推测这人平时的生活细节乃至品性。兴许在宾馆员工打扫之前这里是一片狼藉也是说不定的。只是艾登看上去确不像个邋遢之人。赵慈行在长沙发上坐定,艾登则在另一头的酒柜前。
“赵小姐想喝点什么?”艾登背对着赵慈行随意问道。
赵慈行果断答:“艾先生,我不喝酒。跟你谈完我还得骑车回学校。”她说完也觉得有些粗鲁,便补充道,“谢谢,我不渴。”
艾登回了回头,问道,“你不介意我喝一点吧?”
赵慈行觉得好笑,说这人有礼,他有时明明很无礼,说他无礼,他有时又挺滴水不露的。她摸不清艾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纵是她接触过各国各样的人,还真没见过他这种。要说像末代皇族么,也许真有些像,可她又怎么能知道末代皇族是什么样。民间传来传去的消息和报纸上记者们的“杜撰”总是做不得数的。
赵慈行轻声说:“艾先生请随意。”
艾登很快拿了一杯酒坐到了赵慈行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他说喝一点,倒确实是一点。不过赵慈行也晓得喝洋酒就是这么喝的。赵德瑞以前也喜欢在作画前喝点酒,洋酒白酒都可,总之是将醉不醉,按照他的话说,最是雅兴。
“赵小姐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艾登问完,抿了口杯中棕色的液体。
下午的阳光从宽敞的欧式窗户照进来,照在赵慈行的背上,也照在艾登手中的玻璃杯上。他手指很长,玻璃杯后是他开了一粒扣子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