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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 完结+番外 (绿梅枇杷)


到始平王妃耳中,却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三娘是元景昊的心头肉,可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如此仓促定下婚事,她满意也就罢了,万一有个差池——别提什么皇帝赐婚,太后是她的亲姐姐,赐婚不赐婚,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一念及此,王妃开口道:“王爷父子征战在外,我们母女难免悬心,陛下固然是好意,恐怕三娘这会儿,还领受不起。”
王妃的顾虑,太后自然明了,接过话头道:“你姨母言之有理,缓缓再说罢。”
“儿子受教。”皇帝从善如流,应声道,“三娘起来罢,是朕考虑不周——”
嘉语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忙道:“陛下言重了,臣女不敢。”
行过谢礼,退回坐席。谢云然悄然伸手过来,用力握一握她。嘉语明白她的意思,她大约是以为她痛失机会,试图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好笑。
太后问:“皇儿还有事么?”
皇帝笑道:“朕一路行来,见花开得好,教小顺子折了几支,想要借花献佛,母后莫嫌简陋。”言罢拊掌。
小顺子快步上来,双手高举过头,在太后面前托出莹白温润一只缠花玉盘。盘中琳琅摆放十余支鲜花,深红浅翠,太后只扫了一眼,心里有数,笑道:“我寡居之人,这鲜花,须得配上鲜花一样的人儿——拿下去给小娘子们插戴吧。”
琥珀领命。太后手侧第一位是始平王妃,王妃抿嘴一笑,示意嘉言。嘉言选了支粉色木芙蓉。
嘉言左手边是永泰公主,然后阳平公主,挨个选了粉白的玉簪花和浅紫凤尾莲。
明月拈了一支金铃花。
再往左是姚佳怡。
姚佳怡往白玉盘里一探,最打眼的自然是牡丹。牡丹的花时原本在四月到五月,也不知道皇帝从哪里寻来,不仅风姿正盛,颜色也正,正得就像是朝霞,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朝阳喷薄而出,金光万道,普照众生。
姚佳怡见猎心喜,伸手就要拿,就听得皇帝轻咳一声,不由自主抬头多看了一眼。
她自小就被家里灌输“日后要当皇后”,以为姻缘天定,太后是她的姑母,待她再亲热不过,皇帝更是她这辈子最熟悉的人。他不喜欢她,她其实是知道的,她极力想要讨他欢喜,无非是以为,总还来得及,总有一日,他会爱上她——他们有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他为帝,她为后。
直到永巷门关闭。
所有,所有一切从这时候开始,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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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国色天香
姚佳怡犹豫中, 就听得太后含笑催道:“怎么,花太多,迷眼了?”
猛地记起嘉言的话,想起素来与她不对付的三娘子说“阿言是关心则乱了”,姚佳怡咬了咬唇, 终于捡了凤尾莲边上的月见草, 金灿灿一朵, 在指尖闪着光。
像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席上空气莫名又欢快起来。
一个接一个, 穆蔚秋, 郑笑薇,李家姐妹,陆靖华……转到谢云然面前, 盘中只剩了三支,一支红牡丹, 一支蓝目菊, 一支月光花。谢云然拿走一朵,玉盘到嘉语面前, 还剩两支,红牡丹,一支月光花。
谢云然拿的竟然不是牡丹!嘉语心里微惊。
牡丹是花中之王, 艳压群芳, 皇帝费尽心思, 挑了这许多种花, 算计着摆放,在谢云然的位置,是一朵牡丹,用意可知。谢云然却拿了蓝目菊,意思也很明白,一个拒绝的姿态,拒绝——六宫之主的尊荣。
嘉语不知道什么事让她下了这个决定,是姚佳怡的飞扬跋扈,还是小玉儿的撒娇弄痴,又或者是深夜里的变故。这时候也由不得多想,她伸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牡丹插在发髻上,偏头一笑,甜甜地问:“谢娘子你帮我看看,这支牡丹可衬我今日的衣裳?”
她竟拿了牡丹,谢云然哭笑不得,却还笑着伸手帮她扶正,像是认真打量过,方才说道:“再合适没有。”
这一问一答,把上首的皇帝太后气了个倒仰——你一个宗室女,就算拿到牡丹也顶不了用,倒教皇帝一番算计落了空,剩下白玉盘转到贺兰袖面前,就只剩下孤零零一支月光花,孤零零地鲜妍。
偏嘉语促狭:“我倒忘了还有表姐,我拿了花,表姐岂不是没了选择?不如……我把花放回去,让表姐先选?”
作势就要摘花。
贺兰袖心里吐血,却也只能笑吟吟按住她的手:“三娘这说的什么话,牡丹贵重,也只有三娘才压得住。”
有太后、王妃、两位公主在,“贵重”两个字,怎么都轮不到嘉语头上。
嘉语闻言,似笑非笑,忽地叹息道:“表姐这话可就说错了。”
“哦?”贺兰咬牙只道,“愿闻其详。”
“所谓锦上添花,”嘉语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姓氏,原也不需牡丹再来增光添彩,倒是表姐好人才,添一朵花,没准就真贵重了——表姐难道没听说过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呐。”
这话阴损至极,偏还无可辩驳——贺兰氏能与元氏比么——惊的不仅仅是谢云然一干贵女,连上头太后、王妃也忍不住想:贺兰氏到底哪里惹到她了,引得她这样刻薄。
贺兰反应也是极快,闻言一扭头往太后看去,嗔道:“姨母给我做主,三娘又欺负人了!”
嘉语“哎”了一声,却是说:“哪里来的‘又’字,表姐冤枉我!”
太后只管打圆场:“三娘莫急,阿袖也莫急,三娘是一番好心——他日你得了贵婿,莫忘了谢她今日吉言!”
贺兰袖不依:“姨母也取笑我!”
双方几轮太极推下来,席面上莺声燕语,皇帝觑机告了个罪,退了场。
一派的歌舞升平。
嘉语的目光越过那些真真假假的笑容,飘了起来:她挡了贺兰袖的路,她挡了贺兰袖的青云路,她宁肯冒着开罪皇帝的风险拿起那支不合时宜的牡丹,也不肯它落在贺兰手里,贺兰会怎么对付她呢?谁在乎!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谁在乎!
一旦接受贺兰袖并不是她从前以为的那个袖表姐,就再没什么值得挂念值得迟疑值得伤心难过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玉山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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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谁都不许进来!”皇帝几乎是在咆哮,然而门还是开了,一只竹丝白纹粉定盏脱手就飞了出去,砸在来人头上,一行血,沿着面颊汩汩地流了下来。瓷白的肤色,被衬得触目惊心。
原本就单薄的眉目,越发锐利,锐利得就像是刀刃,薄而脆。
“十六郎!”皇帝惊道,“怎么是你!”
十六郎笑道:“陛下不是吩咐过谁也不许进来么,小顺子在外头急得哭,我想着,陛下总不能打我,谁知道陛下还真打——”他是在说笑,皇帝面上却一丝儿笑意都没有,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声道:“十六兄!”
“嗯?”
“朕这个皇帝,委实做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初先帝以天下托付陛下的时候,想必料不到陛下会这么想。”十六郎淡淡地说。
“什么?!”皇帝又惊又怒。
十六郎提高了声音,以一种不卑不亢的语调重复:“当初先帝以天下托付陛下的时候,想必料不到陛下会这么想。”
“砰!”皇帝出拳,十六郎仰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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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府。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来人取下帷帽,萧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谁!谁打的你?”
“自然是皇帝。”少年原本单薄锐利的眉目如今再看不到半点原样,乌黑肿胀的眼睑,就是个猪头,那声音却是冷的。
萧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吩咐下人打了水来,亲自给他擦了脸,又取出一只青玉八角盒,盒子一开,整个书房都弥漫着清淡的薄荷香,萧阮指尖挑一点棕金色油膏,就往他脸上敷:“好端端的,你惹他做什么。”
“我惹他!”少年“桀桀”地笑起来,猛地飞起一脚,萧阮及时闪身,“哐当”一声,水盆被踹倒,一盆水全撒在了地上,污水横流,混着血丝。少年冷冷地道:“我惹他!萧阮我问你,你到底对元嘉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她是拼着爵位不要,也不肯嫁给你了!”
机敏如宋王竟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元嘉语?”
“元三娘!”
到底是萧阮,迟滞也就是片刻,并不问“爵位”的缘由,只道:“我原本就说过——”
眼看十六郎又要发怒,萧阮忙抬手道:“如今你拿到一半的羽林卫,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十六郎泄愤似的叫了两声,方才放平了语调,“这当口,羽林卫能当什么用!”
萧阮见他狂躁,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娶到三娘子,始平王终究是燕朝宗室,他也姓元,他不会因为我娶了他的女儿就信任我,就如同我的父亲,娶了先帝最珍爱的妹妹,也无济于事一样。”
“但是你没有选择,只能一试!”十六郎叫道。
“谁说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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