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在洛阳时候也不多,”嘉语掩面道,“何况王府里美人如云,郎君也——”
“我不管!”周乐恼道,“三娘这不是欠我一次,是欠我一世!”
嘉语:……
能讲点道理吗!
然而那人并不愿意与她讲道理,手已经抚了下来。
“十年……”他气咻咻地道,“重来又六年,前后十六年!要当初三娘给我生个孩儿,如今我都能做人祖父了……”
嘉语:……
“闭嘴!”
“闭不了!”周乐怨念地道,“公主欺人太甚!”
嘉语真是无语问苍天。
“……都便宜了萧阮……”周乐又道。
他嘴上说得狠,下手却温柔细致,嘉语转头看了他片刻,到底没有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
周乐:……
他怎么就忘了他娘子有个“只能她轻薄他,却不许他轻薄她”的毛病,精神稍稍振作:“三娘从前也轻薄过我么?”
嘉语笑而不语。
那人弹了一指,颤巍巍一朵花蕊浮出水面:“……有没有?”他嗓音发紧,嘉语心里也有点怕,她从前是知道他自制力的,经了昨晚,却不大有这个把握了,又有点后悔不该撩他。
只勉强说道:“……有。”
周乐缓了一缓方才说道:“三娘是很爱玩火。”又越发觉得她欺负人,哼哼地道:“别想我这么容易放过你!”
嘉语往下看了一眼,知道这人不过图个嘴上痛快,多少放了心,她昨日疲倦未解,如今在浴池里,被热气蒸腾着,困意又上来了。似梦非梦中,恍惚看到从前,那人孤身从帐外走进来,一身风霜,他说:“我来迟了。”
总算这一次,他来得不算太迟,她无须卑躬屈膝,机关算尽,他亦无须辜负任何人。
...................
周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帮她洗净了,抱了上岸,定睛看时,竟是又睡着了。
周乐:……
这和每次撩完他就跑有什么区别!
都不肯好好陪他说说话,他心里怨念,却还不得不替她擦干了上药,得亏佳人那丫头晓事,也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但愿见效快。
..............
萧阮去看十六郎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苏卿染虽然没有对他用刑,饿上这么久,也是到极限了。他是军旅之人,身上原就有旧伤,这调理下来,竟费了小半年。元十六郎苦笑道:“没想到贵嫔能下这个狠手。”
萧阮歉疚地道:“是我考虑不周。”
元十六但笑,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华阳大婚了。”
萧阮胸口一闷,他是早知道会有这天,然而当真到来的时候,还是选择不听,不看,就当做是不知道。
他并不能倾国之兵,为一个女人,无论她是谁。她当初也说过:“陛下是励精图治的君主。”
他是、他当然是。
但是有时候,做颜渊不如盗跖来得痛快。
...................
三朝回门,嘉语没有进宫,只让人告病。昭熙便有些担心,嘉言更闹着要去看她阿姐,被谢云然拦下:“还是我去吧。”她说。
进了公主府,出来迎她的却是何佳人和茯苓,何佳人谢云然见得不多,茯苓却是熟的,一时惊问:“三娘当真病了?”
茯苓红着脸不说话,何佳人道:“娘娘见了公主便知。”
谢云然:……
又问:“大将军人呢?”
“大将军回府了。”茯苓道。
谢云然心道莫非是三娘有个处置不当,惹恼了周乐,让他拂袖而去?却又不像。他哪里舍得这样对她?她心里疑惑,一直到被领进门,就看见嘉语半卧,只得一袭轻纱覆体。幸而是夏天,倒不至于着凉,肌肤上的痕迹却是看得清楚——怪不得她不敢进宫,连门都没脸出。
谢云然也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她原本猜也是这个缘故,只没想到这么严重,一时嗔道:“怎么让他折腾成这个样子!”便头日折腾得狠了,这两天难道没容她休息?嘉语掩面道:“那人混蛋!”
谢云然拉开她的手:“上次给你的药呢。”
“用、用完了。”嘉语没敢看她,她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谢云然:……
“这两日都——都不曾闲么?”谢云然也觉得这个话颇难启齿。
“中间是歇了一日,”嘉语低声道,“用了药,见好了些,他又……我让他回将军府了。”
谢云然:……
好有道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至于新婚三日就被赶回家的驸马……谢云然没忍住笑,却道:“再这么着,三娘迟早被他逼到纳妾……”她下手给嘉语上药,但见肌肤如玉。心里一面想怪不得周乐贪恋她,人还是那个人,只不知怎的,眉目里忽然添了媚意。一面却听她哼哼道:“怎么不见谢姐姐给阿兄纳妾?”
嘉语原是笑话她,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一时怔住,扭头道:“我阿兄他——”
“你阿兄倒没这个意思,”谢云然揉着她背上肌肤,眉目黯淡,“是有人催着立储君,定国本。”
嘉语:……
玉郎今年才三岁!谁这么多事。
知道玉郎是个女孩儿的人少之又少,倒不是昭熙故意,只是前头谢云然放出过这样的风声,没有刻意澄清,只想着等时间过去,到立储的时候,大伙儿自然能明白过来。谁料他们重逢这年余,谢云然竟没有再孕。
“御医……怎么说?”嘉语问。她没有过身孕,但是也听说过,女子受孕,是要调理身体——但是谢云然怀上玉郎时候,像是并不记得有大夫出入王府——不然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
谢云然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她不知道能不能与她说实话,有些事埋在心里很久了,她不知道该与谁说。谁都不会与她同一战线,所有,她生命里最亲密的人,她的母亲,她的丈夫,她的姐妹。
没有人。
如果她嫁的只是始平王世子,哪怕日后袭爵始平王,这件事仍然有商榷的余地。但是如今昭熙是天子。她从未想过这一日,然而仓促被推到这个位置。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子嗣对于一个君主的重要性。
他们把这个叫做“国本”。
她所知道的这种情况,无不是皇后贤惠,为天子广纳美人。
她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与别人分享她的夫君。想到会有别的女子,与她一样享受他的温柔相待,她觉得那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你没有办法取掉的地方,时时刻刻,尖锐而细碎的折磨。
然后他会有别人的孩子,他会疼爱他们,像如今疼爱玉郎。
然后——
她想不起再然后会怎样,那些事想起来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没有想过的事情一件一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不知道要怎样才像一个平常人,顺顺当当过完这一生——但或者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困境里。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赏春宴上的意外,她嫁给崔九,然后呢,她没那么爱他,他死了,她回家,家族会许她守寡,像卢氏。或者会有别的机会,碰到别的人,也许碰不到。她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也许痛得会轻些。
她记得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的夏天,宝光寺里参天的古木。如今连四月都已经不在身边,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再只是她的婢子。
嘉语听不到她的回答,心里就是一沉:“哥哥知道吗?”
“如果他问过御医,该是知道的。”她说。她没有问过他,也许他不知道,所以他比她沉得住气。
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谢姐姐不必急——你和哥哥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或许有,或许没有,她还困在始平王府里的时候,想过他也许已经没了,那让她痛得失声。
与那样的痛楚相比,也许这还不算太坏。
她细细给嘉语上好了药,扶她起来穿衣,却笑道:“三娘不必为我的事坏了心情……”她如今才成亲,正是好日子开端,而以后——
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她怅然地想。
嘉语心想她上辈子可什么都没生过,娄氏倒是很能生。她很喜欢玉郎,但是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小孩儿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会很疼吧。她安抚谢云然道:“母亲生了阿言之后,过了十余年才生下三郎……”
谢云然抚她的鬓发微笑,三娘倒是急于安慰她,却忘了那是因为她父亲常年在外的缘故。
姑嫂俩正说话,就听到薄荷急得不得了的声音:“将军——将军不能进去!”
然后是那人恼怒的声音:“叫我驸马!”
薄荷:……
嘉语扶额,连谢云然满腹心事也都忍俊不禁。她从前见到宋王,是何等神仙人物,就是衣上染尘,都让人可惜,而最终三娘许的这位驸马——真是一言难尽。
这转念间,人已经进来了,瞧见谢云然在,方才一怔,规规矩矩道:“见过皇后娘娘。”
谢云然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那人目光就往嘉语瞅,嘉语把头埋在枕中。谢云然失笑:“我来这许久,薄荷连水都没给我上一杯呢。”
薄荷难得机灵了一回,接口就道:“是奴婢的错——请娘娘随奴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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