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姨娘痛哭了一场,觉得对不住始平王,没脸去见昭熙兄妹;方志也有点慌,这特么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是要掉脑袋的问题好吗!一个舍不得腹中块肉,一个只能咬牙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别的尚可,到月份大了要分娩,方志就傻了:他没当过爹也知道这是要命的事,不得已带宫姨娘出山,在附近村落住下。
周乐问得极细,方志也不敢打马虎眼。他知道周乐厉害。
去年十月,宫姨娘生下孩子。人没有孩子的时候,餐风露宿也都过得,到多了一个只会张嘴要吃的奶娃儿,情况又不一样了。大人能将就穿兽皮、麻衣,小儿肌肤娇嫩,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何况宫姨娘产后也需要补身子,需人照看。
村里却又不太平,隔三差五的散兵游勇,大军过境,杀烧掳掠,村里人纷纷往山上跑。然而别人能跑,方志拖着个才生产过的妇人和嗷嗷待哺的娃儿如何跑得动,不得已拿出从前的手段,杀了七八个。
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不敢回洛阳,便动了心思想要南下投奔老主子。谁想村里人见识短,从前只道他是山里独居的猎户,交易上占些便宜,如今识得他本事,心里不安,竟连夜出首告了。
方志没栽在贼人手里,却栽在村人手上,被绑了去见贼首。好在那贼首不傻,知道乱世里如方志这等能耐人,笼络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杀,留了方志在身边做亲兵队长,连宫姨娘也都入了贼营。
周乐问:“那贼首叫什么?”
方志报了名字,原来是葛荣手下小头目。方志道:“小人虽然狼心狗肺,也不敢与王爷为敌……”
双方开战,方志趁乱斩了小头目,带着宫姨娘跑了。
始平王吩咐守住各处关卡,招揽散兵游勇,方志哪里敢停留,一路如惊弓之鸟,马不停蹄往河北来。宫姨娘却并非那等强壮妇人,这年余辗转云朔,早就吃不消了,这时候惊惧交加,竟半路病倒。
方志口才平平,然而这等际遇本身实在惊心动魄。嘉语光想到宫姨娘这一路艰险,心里也是酸痛交加,后怕不已。又庆幸有方志在身边,不然宫姨娘一个人,如何撑得到这时候。
方志这一年多,不是在照看孩子就是在照看宫姨娘,也就在贼营里略微听说了一二时局。到后来宫姨娘稍稍好些,再向路人打听,听说太后没了,始平王也没了,登时目瞪口呆,不知道何去何从。
到八月李愔领兵路过,因听说是去冀州,方志想着这穷乡僻壤也不是办法,就带着宫姨娘和孩子进了军营。
方志嘴紧,便人盘问,也只说是六镇降户,葛天王旧部,也指得出一二旧人——当然都是死人。但是他不露马脚,宫姨娘那头却是个筛子。
娄晚君容色比不得嘉语姐妹,在这里也算是个标致人,说话又和气,口口声声都是平城故人,处处予以方便,很快就赢得了宫姨娘的信任。
之前娄晚君对嘉语的了解其实主要来自于贺兰袖和周乐。她见贺兰袖的机会少,周乐也不会多说,反而宫姨娘思念两个女儿,难免与她说些旧事。
“……到今儿下午,二娘子说有贵人召见。”方志说。他只道是周乐,心里虽然忐忑,倒不十分害怕。谁想娄晚君带了宫姨娘一去不返,却是段韶来,提了他们父子。待见到嘉语,自然唬得魂飞魄散。
——她可是正经苦主。
嘉语听到宫姨娘在娄晚君手里没吃苦头,已经是大大松了口气。
周乐与方志说道:“姨娘今儿就歇在公主这里了,你留下孩子,且随阿韶回去。”
方志心里一沉。他与宫姨娘相处日久,渐渐地也就知道她与昭熙兄妹感情不同寻常,只要不是落在始平王、始平王妃手里,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就不一样了。如今又让他留下孩子。他留恋地多看了孩子几眼,方才恋恋不舍跟着段韶出去。
嘉语往婢子手里一瞧,只觉那孩子眉眼与宫姨娘甚像,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面颊,那孩子原本不见了父亲就在瘪嘴,又被偷袭,登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满屋子都跟着震响。
嘉语:……
周乐:……
周乐强忍了笑,说道:“方统领的话如今听来是没什么破绽,不过三娘还是先问过姨娘的比较好。”
嘉语讪讪应了。
“要方统领没什么问题,日后就让他领兵护卫你。”方志妻儿都捏在他手里,倒不担心他有异心。
嘉语又应了声,见天时已晚,便让周乐回去休息,自己起身去见宫姨娘。却又被周乐拉住,嘉语回头,那人凑过来低声道:“日后我们要有了孩儿,可不许乱戳。”
嘉语:……
嗯,这位是想得挺远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卡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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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双喜临门
“怎么是周……将军?”宫姨娘忽然问。
嘉语让苁蓉抱了孩子跟她去见宫姨娘。宫姨娘原本在跟辛夷抹眼泪, 看见孩子,眼睛蹭地亮了,又哭又笑。那孩子好不容易被苁蓉哄住,见了母亲哭泣,又跟着大嚎起来, 母子俩一唱一和的热闹。
待双双平息下来, 孩子倦倦睡去, 嘉语再细问宫姨娘这年余际遇,知道方志大体上没有说谎, 才放下心。
谁知道宫姨娘接着抛出这么一句。
嘉语反而愣了:“不是他, 该是谁?”
宫姨娘抱着孩子不响。她离开洛阳之前,李家已经灭门。她也知道李愔是不成的了。别说什么一诺千金,哪个做爹妈的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个逃犯。何况王侯。便王妃狠心, 也还要顾虑始平王。
她走的时候并不十分担心,是知道嘉语已经不是才到洛阳时候的嘉语了, 王妃不至于亏了她。
——当然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之后的风云突变。
离开洛阳之后, 她听到的消息既杂且少,大部分在方志那里就拦住了。一直到遇上娄晚君, 才补上一些天下皆知的事。譬如太后没了,皇帝没了,始平王也没了——就是这个消息, 让娄晚君察觉了她的来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 姐夫会没了。她总觉得, 便是她没了, 姐夫也还在的。当初她丈夫病逝,族中人欺上来吃绝户,姐夫一斧头砍在门上镇住了他们。她带着阿袖依附姐姐、姐夫过活,也有两三年。
后来姐姐没了。
她这时候再想起姐姐,已经是很遥远了。时间过去得毫无痕迹,如果不是跟前两个小女儿一天一天长大的话。起初时间是一个月,两个月那么过,到后来一年两年,再后来有一天往回想,已经十年过去了。
阿袖到了二八年华,然后三娘及笄,昭熙更是成了亲,眼看着就要有孩子。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姐姐了。
当年姐夫没有娶她这件事,她虽然不很怨恨,心里还是有结的。
她是性子软和,也是比不得王妃有个做太后的姐姐撑腰,但是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平白无故的,怎么肯给人作妾。那阵子每天闭了眼睛都能梦见姐姐,指着她骂“宫家的女儿怎么能与人作妾!”
她也不想,可是她出了这个门,能到哪里去。她也不是那等能干人,一手一脚能打个天下出来,更何况还有姐姐一双儿女,还有阿袖——出了这个门,就算有姐夫照拂,阿袖也不能再过上这等日子了。
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有时候也羞愧自己的软弱无能,但是舒服的日子就像是泥淖,让人一日一日地沉下去。
如果不是阿袖出了意外,她大约会在王府里一直呆下去,一直到死。她知道姐夫会善待她,三娘和昭熙也会待她好,她的日子是一眼看得到头的——但是阿袖出了意外。她没有想到那之后还有更多的意外。
她跟了始平王十余年,聚少离多,先是给她姐姐守孝,后来他又娶了王妃,和她在一起少之又少。不夸张地说,还不如方志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但是她知道那个人,待她是好的。他也问过她要不要改嫁,他说会像对自个儿妹子一样给她发嫁。她那时候只低着头说:“我答应过阿姐的……”
她答应过阿姐看着昭熙兄妹长大。
后来渐渐地便不再提这话。
到娄晚君说他没了,她记得她那时候抬起头来,夕阳将下,漫天红霞都像是血。她想要问他怎么死的,想问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想了那么多,一句话也没能出口,就只听见娄晚君吃惊地问:“方娘子,你怎么……哭了?”
是啊,她怎么哭了。
她不是已经想好了,待找到阿袖,就一心一意和方志过日子,再不回洛阳去。也就再不会见那个人。
然而听到他死亡的消息,就像是一座山轰然崩塌。她被埋在那山的阴影里。她想阿姐会怪她,你怎么没有照顾好他呢?
她想要辩解,说姐夫娶了王妃,他不需要我照顾。
没有人听她辩解。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娄晚君怕她出事,也不敢放她回去,找借口留她在帐中,过了三两天才放她走。
她没有与方志说这件事。她为了阿袖离开王府,离开洛阳,离开之后才又渐渐知道人世艰难。那就像是中间中断了十余年的岁月,她重新开始学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像一个独自面对风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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