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虽然被陛下拔了牙,那老虎还是老虎——别以为就始平王世子敢当街杀人,华阳公主杀了人还敢往人门上送呢!这盛怒之下,万一觉得自个儿丢了面子,迁怒起来——
幸而只片刻,帐中传来一声呜咽。
几个人纷纷放下心来:这才像是正常情况。又猜多半是宋王听到外头动静,要出来查看,华阳公主不依,两口子起了口角。所以方才宋王脸色才这么难看,也所以……才有华阳公主帐中哭泣。
“烟容!”帐中传来华阳公主的叫声。
叫烟容的宫人无可奈何地自认倒霉,跨前一步,应道:“公主?”
“进来!”嘉语道。
烟容与几个宫人互相对望一眼,略点点头,掀起帐帘,三步两步走了进去。几个宫人隐约看到里间凌乱,也不知道是遍地果子、铜钱、金银和花钿闪闪,还是华阳公主方才发作过的缘故。
乖乖,在宋王这等神仙一样的人物面前也能发作的,大概普天之下,也只有华阳公主了,几个人无不作如是想,烟容进去,还不知道受怎样的气……幸好有烟容挡了这劫。
她们几个能被派来看住华阳公主,自然是元祎修信得过的。但即便如此,华阳公主到底是主子。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始平王肯归顺,华阳公主顿时身价百倍——哪里是她们得罪得起?
宫里当然也有不长眼的人,对华阳公主有不敬。这种人呐,都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就不说如今圣人偏宠的那位十九娘子,也是华阳公主嫡嫡亲的堂姐了,所谓疏不间亲。如今虽然生份,谁知道哪天就和好了呢。
然而侧耳听了片刻,帐中并无声息——没有吩咐的声音,也没有呵斥声。隐约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还无。
一时心里无不纳罕。
“烟柳!”华阳公主又喊了。
烟柳面上一垮,愁眉苦脸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进来。”还是两个字,如果说方才两个字里还有隐约的哭腔,这两个字背后完全可以还原出华阳公主面无表情的脸。
烟柳不敢多问,也进帐去了。
“烟茜!”
……烟茜进去了。
剩下烟雨、烟杏、烟芝、烟叶几个面面相觑,心里都生出不太好的预感。先头叫烟容进帐也就罢了,接着又叫烟柳——也没听到里头有人走动,或者交谈。然后轮到烟茜,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帐中做什么?
青庐帐里静得可怕,帐外的人是越想越怕,虽然这宋王府中还是热闹的。来来往往的婢子、侍娘、仆役下人,灯火通明。但是原本该新郎新妇共度春宵的青庐,像是变成了一个黑洞,走进去的人,都如泥牛沉海。
偏生……她们还不敢不进去。兵荒马乱当中她们从众多宫人里脱颖而出,受到圣人看重,凭的是什么;圣人派她们到华阳公主身边为的是什么;这时候要扭头就走了,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
“芝姐!”烟雨磨磨蹭蹭到烟芝身边,却朝着一个走过去的宋王府婢子努了努嘴。
烟芝心领神会,烟雨这个鬼机灵,打的借刀杀人的主意。
——到底是宋王府的人,如今华阳公主还是新妇,多少会客气一二。不过也难说,方才宋王脸色可不好看,如果华阳公主连宋王的面子都不给的话,那宋王府的下人,又算是那个牌名上的人物。
虽这样想,正要拉个人过来,里头华阳公主又发话了:“烟雨、烟杏、烟芝、烟叶……进来。”
烟芝:……
烟雨:……
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仗着人多,再想想责任在身,原本就没有退步的余地。于是齐齐应了一声:“是,公主。”几个人颇为默契地同步上前,打起帐帘,然后仿佛有一阵风过去——
连惊呼都来不及,几个人软软瘫倒下去。
“请公主更衣!”青衣人低声道,背转过身去。
嘉语点点头。
要换的不仅是衣裳,还有配饰,插戴,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包括那把她从不离袖的裙刀——既然已经被萧阮看到,就不能再留了。全换给了烟容。烟容与她身材仿佛,烧了脸,就是神仙也都认不出来。
原本她的计划是去净房,但是萧阮的离开给了她这个机会——青庐显然比净房更合适。纱罗淋上酒水,顷刻间烟炎张天。到时候……嘉语有隐隐的愧疚,其实方才,她可以试着和萧阮说这个计划。
毕竟他们眼下是在合作中。
但是她不敢。她总觉得,没准说了,他不会放她走。他离开之前没说完的第三件他没有料到的事,让她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感——如果连萧阮都恐惧的话——他没有料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再去多想了。时间并不太多。嘉语只静然站了片刻,便低声道:“好了。”
青衣人转身来,冲她一抱拳,说道:“希望公主再回洛阳时候,还记得穆郎。”
“不敢不记得。”嘉语微微一笑。其实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想过,竟然是穆钊亲自来。然而细想却是极妙——他原本就是宋王府的座上嘉宾,不过离开片刻,只要脱下这身仆役的衣裳,转身就是华服公子,谁想得到。
....................
青庐中发生的一切,萧阮浑然不知。
他已经走到了骚动发生的地点。嘉宾和仆从自动让出路来,让他看到横卧在当中七窍流血的安业。
“怎么回事?”萧阮环顾四周。
“建安王!”一个跪在地上的亲兵抬头来,横眉怒目,“这句话该小人问建安王才对!承蒙建安王盛情,我家将军不惧朝野流言,拼着被陛下责怪,为建安王大婚作傧相,是信任建安王为人,却不料——”
“……却不料建安王狼子野心!这个人、还请建安王给小人解释,为什么我家将军喝了这个人敬的酒就、就——”
那亲兵一把从同伴手中揪过人来,掷到萧阮面前。
瘫在地上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团团一张脸,萧阮自然认得他——是王府长史王惠。他是王府的老人,当年跟着萧永年北上,伺候萧家父子两代。他资历老,处事公道,在府中颇得人心。
如果不是闹出了人命——而且是贵人的命,恐怕府中早有人出面回护。这时候匍匐于地,战战叫道:“王爷、王爷救命!”
他心里清楚,能救他的就只有萧阮。其余人都不够格开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惠叔起来慢慢说。”萧阮温声道。王惠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人,往日里也是当长辈敬的。
“属下——”王惠挣扎了一下,没有能够站起来。
萧阮皱了皱眉,估计他是被制住有一会儿了,手足麻痹。然而多等片刻,他还在挣扎。萧阮终是不忍心自己人这样狼狈,伸手去扶——“多谢王爷。”王惠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萧阮心里一动,手上陡然变重:“惠叔、惠叔!”萧阮叫了起来。
王惠的脖子已经歪了,涎水牵成线流淌下来。
一瞬间,所有光影都褪去了颜色。鸦雀无声。围观的所有人——连宋王府的仆役都不由自主看往萧阮的手,这双手优美如玉雕,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战栗:这是……灭口吗?更何况前来观礼的嘉宾!
不知道多少人默默然退步,伸手往腰间探去——却摸了个空:进宋王府的那会儿,兵器就已经被解去。是早有预谋?他是要夺取安业的兵权,还是想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知道多少人这样想。
看向萧阮的目光,有惊恐,有不屑,也有难以置信:这个丰姿如神仙的男子,竟然会在自己的婚礼上策划谋杀——那是将华阳公主置于何地?将婚姻大事置于何地?将圣人、彭城长公主置于何地?又将燕朝收留他父子两代的恩情置于何地!
安业的那名亲兵更是怒不可遏,大步逼到萧阮面前来:“建安王!”
萧阮看了他一眼,却慢慢将王惠平放在地上,伸手抚过他的脸——把他圆睁的双目合上。然后起身往前走。
“建安王哪里去!”那亲兵大声问。
萧阮再走了一步,那亲兵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意识到他是不该退的,赶紧挺起胸膛挡住萧阮的去向:“建安王——”
“拿下!”萧阮终于开口,简单明了。
左右怔了怔,到底一向积威,不敢不听,登时抢上前来,任那亲兵怎么怒吼、踢打,都扭住了他。
围绕在萧阮和安业身边的嘉宾又退了一圈。
萧阮走到安业跟前,先伸手探了探鼻息,并无鼻息,再伸手探脉,并无脉搏。萧阮垂首沉默,那亲兵骂道:“建安王何必惺惺作态!”
这句话无疑喊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何谓惺惺作态?”萧阮站起来,心平气和地环视四周,这些人,这些平日里仰慕他风度的,争相与他结交的,有少年公子,有朝中亲贵,有附庸风雅的宗室,到出了事,立时就能看出——他和他们,不是同路人。
他是外人,他自始至终都是外人,没有家族庇护,没有亲朋戚友,没有根。他的根在金陵。
他走到安业的那名亲兵面前,说道:“也许在阁下看来,惠叔是个不配与安将军并提的小人物;也许在各位看来,我萧阮是个利欲熏心,为权势不择手段的小人;即便这些都是真的,那容我问一句,我在我大喜的日子里杀了安将军,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惠叔,图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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