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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 完结+番外 (绿梅枇杷)


“那次父亲应该是告诉姨娘,袖表姐被留在宫里。”嘉语说道,“其实不是。”
“什么?”宫姨娘懵了。她当时听说贺兰袖留在宫里,虽然并不算指望儿女攀龙附凤的父母,但是听到女儿有可能攀到高枝,心里也是欢喜的。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女儿嫁得好呢?
“父亲也怕姨娘伤心啊,”嘉语低低地道,“姨娘不问,宫里这样的地方,谁能伤到我吗?”
宫姨娘这回迟疑了片刻,她想问“谁”,鬼使神差的,脱口变成了:“阿袖她……她哪里来这样的本事?”
“袖表姐和陆皇后要好,姨娘没有听说吗?”
宫姨娘哑然。她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放在心上。要好,能有多好,能有和三娘十余年的姐妹情分么?这时候被嘉语一件一件挑出来,她并没有说得更明白,但是宫姨娘忽然就害怕起来。
害怕……什么?
这和她对于嘉语的怨恨一样,是她不敢细想,不敢深想。
然而嘉语这一次是铁了心要与她说个明白。
谢云然说得对,宫姨娘不是她的婢子,就算她钝,她软,她心思简单,她也不是无知小儿,她看不见,听不到,她就指给她看,说给她听,那些已经发生的,可能发生的,将要发生的……在她和贺兰袖之间。
她总要做个决断。
她不能代替她来决断。
“是袖表姐,姨娘,袖表姐要我死……”嘉语也哭了起来。真的,从前第一次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那就好像天塌了一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那个人,你以为全世界背叛你她都会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却原来——
却原来——嘉语甚至无法把“原来”两个字之后的各种念头补全。却原来是她。却原来是这样,却原来她人生里这么多不幸,来自于她的赠与。为什么呢。她怎么就把她恨到了这个地步?
到第二次、第三次……那就像是一把锤子,最初的那一下,惊天动地,到后来,渐渐地就不疼了。
就算还流着血,也不觉得疼了。
“可是——”宫姨娘惊慌失措地抱住嘉语,“可是三娘,在那之前,三娘你还记得么,你和姐夫、昭熙一起从信都回来那天,你就和我说、和我说……”她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三娘说阿袖不好。
阿袖当真——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袖她、为什么会和三娘过不去呢?宫姨娘发现她碰上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当然三娘不会骗她,她知道。
阿袖不一样……
阿袖主意大,三娘胆小,三娘不会骗她。宫姨娘放开嘉语,“砰砰砰”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嘉语不料及此,扑过来已经迟了一步。宫姨娘抬头道:“三娘,姨娘也没有别的办法,阿袖做错了事,姨娘代她给你赔罪。”
嘉语张了张嘴,摇头道:“姨娘不必如此。从袖表姐想要我死开始,我就、我也没有手软过……”
宫姨娘用力闭了闭眼睛,潸然泪下:这是谁酿的酒,谁种的果?两个长在她膝下,相亲相爱的小姑娘,怎么就走到了今日?
“那次……袖表姐不是留在宫里,是父亲把她送去了庄子上,原是想等她出阁,这事儿就算完了,”嘉语按住宫姨娘,她尽量用一种冷淡的口气往下说,“但是后来,袖表姐逃了出来……”
再后来的事,也无须她说,她如何逼殉,贺兰袖如何出阁,宫姨娘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姨娘想念表姐,我不是不知道……”
“但是此去朔州,路阻且长,没有找到袖表姐也就罢了,要是姨娘出了事——姨娘不要指望我,我不会救表姐,但是我、我不知道日后,我于地下见了阿娘,阿娘问我姨娘呢,我该如何回答?”
“可是阿袖……”宫姨娘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地响,眼前有无数的金光乱冒,她攥紧手心里的帕子,“可是阿袖……”
那是她身上的肉啊。
她死了有什么打紧……她的女儿,那是她身上的肉啊。
嘉语瞧着宫姨娘眼睛也直了,额上不断地冒汗,竟如水洗一般。
已经是深秋天气了!忙着上来给宫姨娘抚胸顺气。她原还待再说几句云朔乱得厉害,遍地贼匪,人命如草芥,然而见了宫姨娘这等形容,哪里还敢多说。只道:“姨娘要去找表姐,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宫姨娘一把抓住她的手,竟如回光返照一般。
到底是她输了,嘉语苦笑。贺兰袖从前总说,宫姨娘什么都先紧着她,到了这会儿方才知道,骨肉情深。
罢了。
嘉语疏疏道:“哥哥给姨娘挑了人,就由他们护送姨娘北上……但是姨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一路艰险难测,找不找得到袖表姐尚未可知,如果落到什么人手里,好歹给我们捎个信……”
言下之意,她是出了这个门,但是她随时可以回来,无论贺兰袖是生是死。
然而这时候宫姨娘哪里还听得懂这些,只喃喃应道:“好、好……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各种租赁服务都出现得挺早……租马车大概类似于现在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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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玉面修罗
嘉语和昭熙给宫姨娘送行, 在半个月之后。
嘉语很少见过清晨的洛阳,太阳还没有出来,云雾弥漫,屋宇连城, 从始平王府一直延伸到城外。
要说的话,这半月里都已经说尽,到了临别, 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眼看着宫姨娘登车,部曲渐次跟上,风吹到脸上,还是凉凉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嘉语说:“哥哥, 我们回去吧。”
昭熙应了一声, 勒住缰绳与嘉语并骑。他知道嘉语心里不好受。他幼时受宫姨娘照顾,后来却是聚少离多。而三娘一直在宫姨娘膝下,如果不是……何至于此。想到这里, 昭熙忍不住喊道:“三娘!”
“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阿袖。”他这时候已经接受了阿袖算计三娘这个事实, 但是回头想想,竟不知其始,“阿袖什么时候开始对你——”
“我不知道。”嘉语说。
昭熙沉默了一会儿, 马蹄子踩在风里,毛顺着风扬起, 昭熙打了个喷嚏:“那么……知道阿袖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知道。”嘉语这么说, 停了片刻, 却说道, “表姐心气儿高。”
“嗯?”昭熙转脸看住她,淡青色的帷幕在她脸上飘飘的,像是连眼睛都被蒙了一层雾气。帷幕上绣了许多浅金色的兰花。
“起初……”嘉语微仰了面孔,天渐渐蓝了起来,浮云列如鱼鳞,“我们还小的时候,姨娘心疼我没娘,阿爷又不在身边,袖表姐又比我年长,大约就是,姨娘总叫她让着我……那时候袖表姐才多大……”
起初……贺兰袖未必能看到其中的好处,但是她那样一个聪明人,后来自然就会知道了。也许是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也许是别的。起初不情愿,后来就变成了有意诱导。她明面上吃的亏,总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待到了洛阳——
“洛阳这样一个贵人云集的地方,”嘉语叹息。洛阳这样一个贵人云集的地方,她都算不了什么,何况贺兰袖。她们姐妹一脚踏入,就如同跌进了万花筒,“……袖表姐并没有别的。”
她没有战功显赫的父亲,没有圣眷正隆的继母,也没有日后定然会大放光彩的哥哥。她的母亲固然爱她,但是并不足以让她依靠,更不足以给她带来荣耀和身份。她没有别的,她就只有她。
她没有别的办法——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就必须有人被她踩在脚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并不是因为她对不起她;不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仇恨。正因为没有,如今想来,才格外悲凉。
或者她觉得她损失得起。她损失得起她的名誉,她出身已经足够尊贵;她损失得起富贵,她从来没有缺过这个;她损失得起姻缘,那是她自找的,求仁得仁——又怎么会承受不起。
到后来,一步一步……她当然知道她损失不起她的父兄,那是她最后的底线,然而她还是这么做了。
说到底不过是,她的损失,她不在乎!
她为什么要在乎——
那是她的人生,不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在乎?说姐妹情深,姐妹再情深,她能把她的父亲分她一半吗?她能把她的哥哥分给她吗,还是她能把她的姓氏赠与她?不不不,都不能。她拥有这么多,她还抢走了她的母亲。
昭熙并不能懂嘉语此时的心情,但是略略一推,也大致能够猜到贺兰袖要的是什么。当时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如此、早知道会如此……父亲当初就不该……”
嘉语“啊”了一声:“什么?”
“如果阿袖不是养在府里,自然就不会……”昭熙说,“父亲当初是为了把姨娘把她从贺兰族中抢回来,后来是怜惜她无依无靠,不然也不会……如果不是这样,给姨娘找个老实男人——”
也无须找高门,大致是七品上,如果寒门出身,没有别的倚仗更好,有始平王在,自然不敢欺负始平王的小姨子;贺兰袖不入住王府,自然会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方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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