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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 完结+番外 (绿梅枇杷)


有些事,原禁不起细想。
她也不愿意细想。就只说道:“……如果郎君遇见他,就说是我贺他新婚。”
“公主有心。”李十二郎赞道。他虽然只匆匆见了周乐一面,也是很惊叹于他的能耐,始平王或者始平王世子的意思,要笼络这样的人才,并不足以为奇——便是华阳慧眼识英雄,也是不稀奇的。
嘉语点点头,这篇揭过。
忽外头车夫说道:“公主,有人朝这边来了。”
连翘闻言,掀起窗帘一看,不由惊呼:“姑娘,来了好多人……”
嘉语与李十二郎对望一眼。
嘉语心里盘算道,内卫追了一整日了,是疲惫之师,相对而言,她的部曲算是以逸待劳,再拖一阵子,等车出了城,他们就无可奈何了。她敲了窗板两下,外头车夫是昭熙匀给她用的,最识军令。
连翘道:“姑娘,他、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嘉语应了一声,又敲了一下窗。
作者有话要说:
果下马是原产于岭南的一种马,挺袖珍,很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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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岂独伤心
车速陡然快了起来, 专心看车外的连翘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李十二郎扶了她一把,连翘红着脸说:“多谢郎君。”
李十二郎点点头, 却说道:“那人叫陈莫,去年秋,在西山带人伏击我们兄妹的便是他。”
嘉语“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她就说,这城里还有哪个这么不给她面子——就是郑忱亲至, 也断不至于此。却原来另有缘故——去年伏击李家兄妹,还能留着性命的人, 活罪应该是没有少挨。
连翘不断地往外看:“……姑娘, 又跟上来了!”嘉语吃了一惊,再敲了一下窗,风呼地从鬓边掠过, 差点没吹散她的发。嘉语知道不可能再快了。
脸色就有些难看。她这些部曲的战斗力她是知道的,因对手是内卫, 点到为止, 并不想闹出人命,这个陈莫明显是置同僚、手下生死于不顾, 带着亲信在追——如今她手边却再没有人可用了。
她倒不怕他敢怎么样, 除非他想造反。
然而有句话说,舍得一身剐, 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个陈莫要是不要命了, 逼停她的车, 把李十二郎从车上拽下去——这样难看的事,汉光武帝时期就出过强项令——就算事后郑忱能够杀了他,李十二郎的人头也该落地了吧。
“姑、姑娘……”连翘喊道,声音里的恐惧,长刀破空,一滴血溅在她脸上。
李十二郎按住窗棂。
嘉语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想不到的大约是郑忱会派出陈莫这条疯狗。而这条疯狗竟然会全然不顾华阳和始平王的面子。他这是找死——所以你看,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绊倒在哪颗石子上。
祖家子已经是殚精竭虑,华阳也尽心尽力,然而为山九仞,到底功亏一篑。再周详的计划,挡不住疯子拼命。
李十二郎惨笑一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能给完成公主托付,还望公主莫要怪我。”
嘉语问:“郎君是要跳车吗?”
当真被陈莫追上,车厢里施展不开,李十二郎就只能束手就擒,还不如跳车,或许能抢到一线先机——
“外头有多少人?”没等李十二郎回答,嘉语又问。
“三……五……七……十六个。”一路数下来,连翘声音在抖。
双拳难敌四手。嘉语看了看李十二郎,她不清楚双方的武力值对比——反正她爹有过以一敌十的记录——但是李十二郎应该心里有数。
李十二郎握住腰上的刀,低声道:“如我死在今日,来年初一十五,烦请公主为我点一炷香。”
他死了,十娘兴许还能折腾,九娘没了别的指望,华阳能安置,是她的运气,不能,那是她的命。
嘉语懂了,点头道:“郎君放心——”
话没完,连翘直挺挺跪下去。一瞬间脸色发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嘉语几乎是在尖叫:“闭嘴!”
连翘道:“姑娘——”
“我叫你闭嘴!”
“姑娘——”连翘开始磕头。李十二郎不明所以,就听嘉语叫道:“你去是送死!”一激灵明白过来。
这个丫头、这个丫头是要调虎离山吗?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他好歹习过骑射,武力值在洛阳贵族子弟中也是拔尖的。这个丫头……他这时候细细看她,他见过她几次,他见过她才几次!
李十二郎不明白,嘉语也不明白,她只是瞬间读懂了她的这个表情。疯了,她想,整个世界都疯掉了,郑三疯了一样要斩草除根,陈莫疯了一样要报仇雪恨,如今轮到连翘……连翘疯了一样要去送死!
连翘不是这样的。
她记忆里的连翘不是这样的,连翘是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丫头,不然她不会从畅和堂调到四宜居来,不会轻易被她看到,更不会在她成为宋王妃之后,迅速找到足以托付终身的人离开她。
……那是从前了。
从前她何等明智,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沉船,不可依恃——难道如今李十二郎足以依恃吗?
还是说,她从前的明智,不过是她没有碰上那个让她昏头的人?不过是她没有遇见李十二郎?嘉语只觉一口血堵在心口——那她算什么?如果不是李家这场变故,那连翘要置她于何地?
“姑娘……”
“不许!”嘉语冷冷道,声音在发抖,“你是我的人,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去送死,你就不能死!”
“姑娘……”连翘的声音开始也是抖的,到后来,竟然稳了,“我知道姑娘会应我的,姑娘心软,阖府都知道姑娘心软,多求几次,姑娘总是应的……我给姑娘挡过好多次了,薄荷不成,我走之后,院子里让半夏管……”
她心软,嘉语恨恨地想,她不过是对她们几个从前跟了她、却没有落得好下场的婢子心软罢了。
“我知道我对不住姑娘——”
“闭嘴!”
“我知道我对不住姑娘,但是我也知道,姑娘对李郎君没有情意。姑娘救他不过是心软。姑娘的心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和李郎君是不相干的……我知道。如果李家没有变故,我跟着姑娘到公主府,以姑娘为人,定然不容人作妾,但是如果我说终身不嫁,只想服侍姑娘,姑娘定然也是肯的。”
她只道嘉语是心软,并不知世间有“道义”两个字。她是奴婢出身,也没有嘉语这样的傲气,如真个可心,做妾也不觉得丢人。但是燕朝风气,能容妾室的主母原就极少。更何况她家姑娘是公主。
嘉语咬着牙冷笑,这就是她的婢子,你看,这就是她身边朝夕相处的婢子,可把她摸得透透的。她前儿还在嘲笑姚佳怡的婢子全成了祖家子的人,迟早卖了她,瞧瞧她自个儿身边的吧!
她这个话可不是说给她听,她是说给李十二郎听,她一条命,可没打算白送了!她的情意,是要说与他听——这些个小心思她懂,她全都懂,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她能一脚踹死她!但是连翘啊……
就是养个玩物儿,久了,也会生出心肝来——何况是个人呢,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嘉语掩面,兴许她说得对,她就是心软。
……何况她要去送死呢。
她就这么点心思,这会儿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兴许她会死,兴许他回不来,总之是没有机会了。
一个人的心有多深,要多久才能知道,她整日就在她身边,为她梳洗,为她收拾,为她打点上下。你怎么知道,她的心在哪里呢?你能得到一个人全部的效忠,然而你并不能知道,她愿意为谁去死。
“李郎君。”连翘转脸看向李十二郎,说道,“前儿李郎君留在府中的衣物,我今儿给李郎君带过来了,原本是想在李郎君下车的时候还与李郎君,然而如今看来,恐怕不得不……僭越了。”
李十二郎眼下的肌肉不自觉地动了动。
连翘给嘉语再磕了一个头,起身取出包袱,抖开,里头果然是嘉语及笄那日他在始平王府换下的那件袍子。
李十二郎忽然明白过来,那天她交给他的衣物,并非华阳所备,而是这个丫头私下裁制,怪不得料子寻常。那之前,他默默地想,那之前,她还给他送过一次饮食,更早,他就想不起来了。
应该是没有更早了。他们见面的机会就这么几次。她什么时候看到他,他全然不知道。
他那时候看到的不过是华阳,便不计她背后的始平王府,华阳也是他理想的妻子。他怎么能看到她身边的婢子呢,以他当时的年少得志,心高气傲,前程似锦……到如今都是笑话。
无亲无故,他如何能知道这世间,竟然有人肯为他去死。
凭什么呢。他不知道。
值得吗?不值得。至少他觉得不值得。
她生还的可能性还不及他——他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是极小了。
而她是……必死无疑。
李十二郎张了几次嘴,可笑,华阳和她的婢子都能说话,或怒或哀,他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抖得太厉害了,喉头上下动了几次,终于有了声音,他说:“敢问……连翘姑娘,原来叫什么名字?”
嘉语猛地站起来——“啪!”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李十二郎脸上挨了一下,响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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