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元威帝和秦湛,还有躲在屋内的程安。
秦湛兀自倔强地站着,没有什么表情。但从那紧握的双手和起伏的肩头,可以看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元威帝先是站他面前冷冷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又逐渐柔和。
慢慢对着程安方向走了几步,背对着秦湛停了下来。
“你年纪小见识少,遇到一名心仪的女子,以为这就会是一生。”
“秦湛,就算到了父皇这个年纪,也不敢论此生此世,何况是你。”
“这一生,说长不长,也就短短几十年。可在你生命里经过的人,都会如昨日黄花,终将淡去。”
“朕年少时,曾在民间见过一副秋舆图,不知是何隐士高人所作,就挂在当街的画铺里。偶得一眼,竟念念不忘,回宫后再让人去取,那副画已经被他人买走。朕越想越不甘,让人四处寻罗,最后从一户商贾家里高价求了来。”
“当朕将画挂在壁上仔细观赏时,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再浓墨重彩,再吸引你,也只是因为当时的心境。回头再看,也不过弃之墙角束之高阁,众多画卷里的一副而已。”
秦湛倏然转身,整个人就呈现在程安视野里。
只见他双目泛红,神情激动,对着元威帝的背影大声道:“可是父皇,程安她并不是一幅画,她是活生生的人,是儿臣的心上之人。”
“父皇说的一生,那是别人的一生,既不能含括儿臣的现在,也不会预示儿臣的将来。父皇说得对,人生也就短短几十载,所以在我生命里经过的人,哪怕只是擦肩,我都会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儿臣见得少,眼界也小,小到就只容得下一个程安,其他女子再也看不见。儿臣也许不懂什么叫不渝,所以恳请父皇,将程安婚赐于儿臣,让儿臣用此生此世,去了解这俩字的意义。”
说完,秦湛双膝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
屋内的程安,手指紧紧抠住窗棂,指甲深陷进了木头里。嘴里死死咬住帕子,泪眼模糊中,视线里只有那道跪着的挺直身影。
元威帝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半晌后声音响起,“可你三皇兄也执意要娶程家小姐,秦湛,你让朕怎么办?”
“夫妻之道,两情相悦才可和睦久安。父皇,程安既无心于三皇兄,何不成全儿臣?”秦湛向前膝行两步,语气急切地说道。
“你这言下之意,就是要与你三皇兄去争抢?秦湛,这些年来,你三皇兄他身子骨一直不好,长年多病体弱,难道你就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吗?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你有什么脸面去和他争抢?”元威帝突然转身,厉声喝问,双眼射出慑人的寒光。
窗户后面的程安都不由浑身一凛,脊背发紧,又是揪心又是惊惧。
秦湛听闻,先是一怔,接着双目失去了光彩,变得灰暗。低垂着头,肩膀也慢慢垮了下去。
接着,他又猛然抬起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元威帝。
眼底布满红丝,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像一头被铁笼困住,四处咆哮却不得出口的孤狼。
“父皇,儿臣这辈子,是不是都得背负这罪孽,永远得不到救赎,永远不能脱身?”秦湛猛然爆出一声怒吼,脖子边青筋暴起,胸脯剧烈起伏。
“是!”元威帝也大声怒吼,“秦湛,你这辈子都要如此。哪怕你从来居住在偏隅受尽冷遇,哪怕你吃不饱穿不暖被宫人苛待,哪怕你心上之人被赐婚给别人,你都偿不尽你身上的罪孽!”
“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秦湛手指痉挛地陷进了面前的泥地,嘶声喊道:“我当时才三岁!我什么都不知道!”
“害死你四皇兄让他母妃疯癫,给你三皇兄下毒的是你母妃!是陈嫔!她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祸害!”
元威帝也大声咆哮着,指着秦湛的那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院门突然被推开,御前大太监福满惊慌地探头进来,见到眼前情景又赶紧跪了下去,伏在地上语气惊恐,“皇上恕罪,奴才是怕——”
“滚出去!!!”元威帝双目圆睁地怒吼,重重地喘着粗气。
福满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重新掩好了院门。
程安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一阵眩晕,赶紧扶住窗棂稳住了身形。一股强烈的,汹涌的情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靠在窗畔的墙壁上,要死死堵住自己的嘴才不至大哭出声,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泪水决堤一般流了下来。
两世以来,秦湛在皇宫里受到的苛待和冷遇,终于有了解释。
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反抗,而是他不愿,也不能。
陈嫔为了他,害死了四皇子让喧妃疯癫,又致三皇子落下终身病根。随着陈嫔身亡,这份债,就落了他身上。
他是一只受伤,孤单,渴望爱护的小狼,身上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一直在挣扎着踽踽前行。
元威帝又慢慢转过身,那张从来都是冷硬严酷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泪痕。
“秦安,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每天都追着我叫父皇,他才四岁,才四岁,就那么没了。”
“陈氏那个毒妇,以为害死我所有的子嗣,皇位就会落到你的头上。秦湛,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呀……”
“我的秦安,他才那么年幼,就一抔黄土埋身。直到如今,我都经常能听到他在园子里笑着叫我父皇,听到他小脚上栓着的金铃铛响。”
元威帝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溢出,一滴滴洒落在胸襟,瞬间隐没进了那袭明黄。
“你口口声声两情相悦今生今世,以为我不懂?以为我天生就是那泥塑的人铁铸的心?秦安的娘,我的喧儿,昨日我去瞧她时,都还疯魔着认不出人。秦湛!你可知她就是我心上之人,是我的两情相悦?”
“你们只道我是嫔妃的陛下,你们的父皇。但在我心里,我更是喧儿的丈夫,秦安的父亲!”元威帝几乎是咆哮着嘶声喊出,眼泪汩汩而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父皇!”秦湛此时已是泣不成声,他抬起头,发红的眼底是不甘和悲伤。
注视着那高大却佝偻着的背影,他一字一句从齿间崩出,“父皇,这些年您是不是一直都希望,当年死去的那个不是四皇兄,而是我?”
“是——”元威帝闭着眼,流着泪,语不成调地颤声回答:“我希望我从来都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句话一出,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刺入秦湛的胸膛。
那利剑生有倒刺再缓缓拔出,剖开心肺,撕扯出血肉。
“父皇,母债子偿,我甘心承受。可是,程安她是我暗淡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就算您再不想要我这个儿子,念在骨肉一场,请您不要把她赐给他人。”
秦湛流着泪,声音嘶哑,重重地磕了下去,“这是儿臣对您唯一的请求。”
“父皇!”
元威帝将自己垂落在两侧的手重重张开又握紧,直到不再无法控制地颤抖,深呼吸了几次,缓缓睁开了眼。
待到平复情绪后,如果不是脸上那未干的泪痕,他又是平日里那副冷酷严厉的模样。
他转过身来,眼帘微垂,神情复杂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儿子,看着那瘦削劲瘦属于少年人的脊背。
片刻后缓缓开口,“秦湛,不要求朕赐给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挣。”
秦湛抬起伏在地上的头,狼狈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愕然的神情。
元威帝的目光和他对视着,“朕给你个机会,想要程安,拿功勋来换。”
秦湛愣怔片刻后,终于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灰暗的眼里重新亮起了光。
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大声回道:“儿臣自请去边塞,待得平定战乱,再向父皇请求赐婚。”
元威帝看了看他,一言不发提步往外走去。
行至院门口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朕给你三年时间。”
随着御前太监的一声摆驾回宫,程安慢慢滑坐在了地上,一脸泪痕满心绝望。
这一世,秦湛终究要和上辈子一样,走上战场。
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一阵鸽哨呼啸着冲入天空。程安就那样双手抱膝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呆呆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软底靴落在地面的沙沙声响起,又静静停在了她面前。
程安缓缓抬起头,睁着红肿的眼,望进了另外一双同样通红的眸子。
“你都听见了?”秦湛沙哑的声音响起,同时又肯定地点点头,“你当然什么都听见了。”
“就是这样,陈嫔她为了我,弄死了四皇兄,把三皇兄的身子也伤了。现在你清楚了吧,父皇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祸害,是一个不详之人。”
“刚才我一直在向父皇求肯把你许配给我,却忘记问你的意思。如果你现在反悔,我也不会怪你。”
秦湛做出轻松的样子咧了咧嘴,可眼底那浓浓的悲伤,让扯出的笑实在是像在哭。
程安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注视着他,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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