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谜木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报纸通通揽进怀里,任由涂让将她抱去了客厅的沙发上。
涂让刚把她放下,涂谜便又开始翻起了报纸。涂让也没心情吃饭了,冲着佑中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先吃,就陪在涂谜身边,跟她一起看了起来。
虽然海城的记者们一向消息灵通,只有些事连日本宪兵队和特高科都没调查清楚,所以,即便报纸上相关的报道连篇累牍,但真正能接近真相的,几乎没有。
当然,也可能是,记者们知道民众们最关心最喜欢看的是什么,所以,他们选择了一部分他们臆测的事实大肆渲染。
涂让瞧着一份以风月八卦闻名的小报上,头版头条硕大的几个黑体字“花国皇后情迷日军参谋长,与情夫共赴黄泉”,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即便涂让还没确定林徽儿的身份,可昨晚贺文天的那通电话,已经让他对林徽儿的身份有了猜测。
五天前,日军驻省城第十师团参谋长冈部一郎秘密来到海城。当晚,特高科长井上清志在特高科附近的一家日本酒屋设宴款待冈部一郎,却是正好撞见被一位日本商人邀请赴宴的林徽儿。
冈部一郎对林徽儿一见倾心,此后几天每日必去米高丽舞厅为林徽儿捧场。前天,冈部一郎突然找到林徽儿,希望她跟他一起去省城,林徽儿欣然应允。
昨天,林徽儿带着一男一女据说是她用惯了的佣人,去火车站与冈部一郎汇合,被冈部一郎安排进了贵宾车厢。等待发车的空档,林徽儿曾带着那对佣人在车厢里走动参观过,但很快被当时还在搬运军火的日本宪兵阻止。
林徽儿很规矩地回了贵宾车厢,自此再也没人见过她,然后,火车出站,三分钟后,车毁人亡。
等到人们再次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花国皇后时,她已经成了一摊黑黢黢的尸体。除了能证明她身份的那颗硕大的钻石戒指,她已经跟周围的其他尸体,没任何不同了。
一代名伶林徽儿就此香消玉殒,不知有多少人为其慨叹红颜薄命,又不知有多少人如这张报纸上所写的那样,不过是将她的死当成了狂欢盛宴的开场曲,随意地扭曲地安排着她的死因。
涂让仿佛亲眼看到,无数看见这张报纸的海城人,嘲讽地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一声汉奸妓~女死得好,然后继续低头在日本人的屠刀下苟延残喘。
他们不会知道,那个被他们所嫌恶所唾骂的女人,到底为他们做了什么。林徽儿这个名字,生的时候光芒万丈,死后瞬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可怜吗?可悲吗?可叹吗?
涂让扪心自问,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他和林徽儿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他不曾在活着的时候光芒万丈,待他死后自然也不会被千夫所指。可,他明明为了这些人做好了随时付出生命的准备,却可能永远得不到任何属于英雄的待遇。
当胜利到来的那一天,也许会有人在他坟前烧上一炷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那时,他已经是一抔黄土,又哪管得了胜利与否!
涂让颓然地将手中的报纸捏成团,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一双略有些冰凉的手,轻轻地盖在了他粗糙的大掌上。
涂让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在悲愤什么!明明妹妹此刻才是最难过最需要安慰的,结果,反过来还是要妹妹来安抚他。
涂让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感受到涂谜盖在他手上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这才勉强定了定神,去看涂谜。
涂谜的脸上并未如涂让预料的那样哀痛悲愤,她的目光清清淡淡,好似报纸上写的那些,她都不曾看到过一般。可,涂让知道她已经看完了,甚至,比起他看的那一份,肯定还有更恶毒的言语来描述林徽儿的香消玉殒。
涂让的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涂谜是被刺激到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就听涂谜哑着嗓子出了声:“她走了也好,走了便看不见了。”
看不见这纷纷乱世,看不见这凿凿污言,看不见这国已不国,看不见这家不成家,看不见这人不为人,看不见这破碎人间。
涂谜想,这样也挺好!林徽儿终于可以挣脱重重枷锁,恢复她的自由身与自由心!
涂谜能做的,只是为她祈祷,惟愿她能得偿所愿!
“当女人有什么好?我要是下辈子投胎能自己选,便是宁做牛马,也不再做女人的!”
有人在虚空处金戈铁马地说了这样一句,再一听,却是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啥好说的了,都在文里了。明天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抱歉与讨要
这场涉及到日军参谋长、花国皇后、军火、甚至隐隐牵扯上地下党的舆论狂欢,在日本宪兵队的介入上,草草地收了场。可即便如此,老百姓私底下的谈论,并没有结束。
涂让得知,日本宪兵队和特高科将林徽儿在米高丽舞厅的休息室和住处查抄一空,思量了片刻,到底还是告诉了涂谜。
涂谜仍是平静地听完,然后便低头摆弄起已经修好的两把银花梳来。
老银匠的手艺果然了得,真的如承诺的一般,即便仔细瞧也是瞧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的。可涂谜还是能准确地找到曾经掉落的那两条银链,然后,怔怔地盯着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家里人都知道涂谜跟林徽儿关系极好,也都瞧见了报纸上对林徽儿的各种恶意揣测,现在看着涂谜这样,也是担心的要命。
涂让也担心,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涂谜。人死不能复生什么的,不过是些车轱辘话,谁都会说。可他知道,涂谜不需要这些,也不想听这些。
就像涂谜说的那样,林徽儿这样走了也没什么不好,她再也不用受人白眼任人摆布,也不用管身后的洪水滔天,她真的自由了!
可能林徽儿在踏上那列火车时,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是觉得解脱了吧!所以,她是慷慨赴死,死得其所,并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节哀!
于是,涂让便只能尽可能地陪在涂谜身边,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从林徽儿的不告而别中走出来。
林锦年是在事发后的第三天上午,来了涂家的。
此时长宁已经在涂家待不住了,还是被佑中死活硬拉着不准走,才没跟林锦年走岔路。瞧见他家先生虽然衣衫仍是齐整干净,但面色明显苍白疲累,长宁的眼圈瞬间红了。
林锦年轻轻揉了揉长宁的头发,温声说了句:“没事,去跟佑中玩儿吧,待会走的时候叫你。”
长宁这才被佑中拉着,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客厅了。涂让看了眼涂谜,便也起身来,冲着林锦年点点头,走了出去,顺手将大门带上了。
“抱歉!”林锦年深深地看了涂谜半晌,暗哑的嗓音说了这么一句。
至于他是在抱歉没能出席涂谜的生日宴,还是抱歉自己未能阻止林徽儿只能眼睁睁看她赴死,林锦年没解释,涂谜也不需要他的解释。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是弥补都无济于事。至于死者,她死得其所得偿所愿,涂谜更不需要林锦年的道歉。
“你还好吗?”比起逝去的人,生者才是最悲痛的。更何况看着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死去,对于林锦年来说,肯定是比她还要悲痛千万倍的。
“好。”林锦年答得斩钉截铁。
他们完成了任务,日军损失惨重,军火被炸毁,给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发展壮大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虽然林徽儿和另外两位同志壮烈牺牲了,但就像林徽儿去火车站前跟他讲的那样,“用我林徽儿一条命,换前线战士们无数条命,值了!”
从林锦年加入地下党的那一刻,他便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林徽儿也是一样。现在她先走一步,他会带着她的意志继续战斗,所以,他会很好,不会就此消沉,更不再害怕,他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涂谜看着目光坚定迥然的林锦年,笑了。
徽儿姐,你看到了吧,你爱着的这个男人没有被打倒,他会一直带着你的信念战斗下去,所以,请在天上保佑他吧!
林锦年并没有在涂家待多久,涂谜知道他一定有太多事要忙,也没有挽留。坐在客厅里目送林锦年带着长宁离开,涂谜抬手抚上插在发丝里的那把银花梳,无声地说道:“徽儿姐,我能为你做的,还剩最后一件事了。”
涂让进屋的时候,就见涂谜放下了话筒,一时有些奇怪,还没等他问涂谜是在跟谁打电话,就听涂谜开了口:“二哥,明天送我去一趟特高科吧。”
涂让直接楞在了原地,直到一天后,他开着车子载着涂谜出了门,还是不敢相信他妹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上杆子惹嫌疑地找上了井上和彦,问他讨要林徽儿的遗体。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涂谜如此举动,无疑是非常危险的。涂让几次张口想劝,可一想到得知林徽儿死讯时,涂谜那空白死寂的表情,话便堵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既然劝不住,涂让只能陪着涂谜去见井上和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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