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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三叔 [金推] (赫连菲菲)


  皇帝亲口出言安慰,顾老夫人只得起身道谢。
  罗贵妃朝周莺招了招手:“顾小姐,好久没见了,上回万寿节,西域贡了好多料子进宫,皇上赏了本宫不少,鲜亮料子,本宫少用,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子,你来,随我去挑几样。”
  周莺正要推辞,便听晋帝道:“也好,顾小姐随贵妃去,叫太后和顾老太君说说体己话,朕便不扰了。”
  皇帝金口玉言,谁又能说个不字,老夫人起身道了“万岁”,暗自给周莺打个眼色,嘱咐:“莫要给贵妃娘娘添麻烦。”
  秀毓宫内外都熏着上用的龙涎香。味道淡雅,绵长。周莺垂首恭立在稍间,罗贵妃进去更衣,已经约莫一刻钟了。
  宫中处处不自由,身为臣下半点选择余地都没有,罗贵妃叫她来,是在皇上太后跟前过了明路的,连顾老夫人也未敢说个不字。周莺再不安,也不敢表现在面上。
  珠帘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莺垂低了头,还未喊出“娘娘”,垂眼望去,却见着一双玄底金龙靴子。
  周莺脸色发白,忙伏低下去:“皇……”
  一双手蓦然环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周莺骇得白了脸,顾不上害怕,忙退后了两步。
  “皇上!”
  晋帝负着手,在她跟前站定了。
  一挥手,屋中服侍的宫人全退了下去。
  周莺心中一紧,不懂为何是晋帝在这儿。
  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晋帝出现在太后宫里,又出言叫她随罗贵妃来此,而他自己就在此等待着。
  这简直太荒谬了。
  晋帝并不在乎周莺如何作想,他负手行至炕前,径自坐了,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你十六了?”
  周莺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皇上,臣女不识礼数,不知皇上在此,臣女……”
  “不紧要。”晋帝笑道,断了她离去的路,“朕想与你说说话,顾小姐,不会介意吧?”
  这种情形明显已超出周莺的认知,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与龙座上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还记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吗?”晋帝好像看不出她的窘迫,随意扯个话题攀谈着。
  周莺摇摇头:“当年臣女年纪还小,许多事记不清了。”
  那时,也就四五岁吧?有些记得的,也不如忘却罢了。记得反有记得的烦恼。
  “可怜见的。”晋帝叹了声,目光灼烈地瞧着周莺,“你的来历,顾家有告诉过你吗?抑或,有没有人提起过,你生得像什么人?”
  周莺摇头:“回皇上,不曾。”
  她从头到脚处处写着戒备。晋帝心底有些遗憾,隔着君臣关系,毕竟不能彻底的撕下颜面不要,他能做的,又有些什么?
  难道真能趁着顾长钧在外征战,便趁势扣住他侄女儿?
  这种事做起来容易,可伤了朝臣的忠心和脸面,却不大容易挽回得。
  金地能做的,也唯有贪婪的,在周莺面容上寻找他渴望的那个影子。
  眼角眉梢,哪怕有一分相似,也足慰他煎熬了半生的相思。
  内殿,罗贵妃掩着帕子不叫自己咳出声来。她贴身女官心疼地抹了把眼睛:“娘娘,皇上太过分了,这可是您的宫里,当着您的面儿啊。”
  罗贵妃迅速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自嘲地笑了下,“这有什么?我在意吗?”
  她长长的指甲扣着那染血的帕子,勾着嘴角道:“入宫头一晚,他抱着我,喊得就是别人的名字,我若连这个也在意,岂不早气死了?”
  宫人心疼地去握她的手:“娘娘,仔细又把指甲弄断了,好容易养起来的,上回的伤指还没好呢。”
  罗贵妃冷笑:“放心吧,为着这点事儿,不至于。”
  “啪”——
  外头传来清脆的碎瓷声。
  宫人撩帘瞧了一眼,骇得瞪大了眼睛。
  晋帝握着周莺的指尖,心疼地瞧着她烫红的手背:“要不要紧,朕叫人传太医?”
  周莺慌得忙把手抽出来,白着脸一退再退,“皇上,祖母还等着臣女……”
  隔着那张炕桌,晋帝才没继续追上来,压低了嗓音哄她道:“你在宫里,等明儿听你三叔的信儿,不好吗?今晚叫贵妃陪着你,宫里头好看的好玩的朕都叫人给你送来……”
  周莺咚地跪了下去:“皇上,三叔生死未卜,他为国征战,险象环生,臣女答应三叔,要照顾好祖母,请皇上恕罪,臣女告退了!”
  几句话提醒着顾长钧是为稳固这江山才去的,是为了眼前这个真龙天子坐稳了位子才去的。他却在后宫设计逼迫他的家眷,成什么样子?
  周莺不待晋帝应下,咚咚扣了头就朝外走。
  如果晋帝震怒,要砍了她的脑袋,她也认了。
  晋帝抿了抿嘴唇,想喊住她,可想到她适才的决绝,她那个眼神……似曾相识……
  如果强行留下她,她会如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
  罢了,他不敢赌,不忍心赌。
  留着她,留一点念想吧。
  周莺跌跌撞撞地回到寿芳宫,她候在外殿,没人注意到她的紧张。摊开手掌,冰凉的汗湿的双手,指头还在打颤。
  皇命难为,如果适才晋帝强令她,她该怎么办?
  那个红衣女人说得不错。
  她这张脸,就是祸端。
  周莺也曾以自己过人的美貌而自得过,而今在这种情形下,她却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些年若不是三叔护着,若不是安平侯府的名头护着,她会经历些什么?
  不敢想……
  夜色深了,上院总算安静下来。
  周莺换了家常衣裳,坐在床头手里捧着绣绷子。
  想给顾长钧做几双鞋袜,待从北边回来,天气许是更冷了,要多夹一层棉,针脚细细的,叫他穿得舒坦。
  不知为何,过去他从不曾用过她做的针线,是来往多起来之后,他才常常把她做的针线穿在身上,周莺为此做得更卖力了。每每去送新的衣裳鞋袜给他,也能顺道见个面,多说几句话。有时他在理事,埋头在书案上写文书,她远远瞧他一个侧脸,也觉得有些安心。
  她唯独没想过他会喜欢她。甚至喜欢得有些疯狂。
  周莺手里还握着针线就睡着了。
  耳畔听得一个凄厉的哭声,她惊得抬起眼,就看见一个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他早就不在了。”
  “他若是活着,怎可能眼睁睁瞧着我住在别的男人的院子里?为了这孽种,我才错失了和他一同赴死的机会。别把它抱给我,我瞧见就恶心!恶心透顶!”
  周身热起来,温度越来越高,最后四周已全是火。
  周莺回过头去,见一抹鲜红颜色跳入了火海当中。
  养父遮住她的眼睛,强行将她抱起。
  周莺再回头去看,只见火舌已吞没了房舍。那个红衣女人,再也看不见了。
  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周莺睁开眼,手里还握着绣线。
  那个红衣女人,她的生身母亲。留给她的,没有任何温情的回忆。
  自己被嫌弃,被厌恶,就在这样的委屈里,小心翼翼地长成了今天这个胆小柔弱的姑娘。
  她总是害怕别人厌恶自己,放逐自己。
  好容易有那么个人,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他会护着她。
  可如今连这个人,也没了消息。
  周莺捂住脸缓缓地蹲了下去。
  **
  时间一点一滴,都是煎熬。
  顾老夫人派人在各城门守着,但有半点消息,都要第一时间通知锦华堂。
  周莺守在老夫人身边,半步也不敢离开,生怕错过了顾长钧的任何消息。
  终于在六天后,家里收到了顾长钧的第一封平安信。
  老夫人捏在手里瞧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洒了满脸。
  字里行间,全都没有提过半句周莺。周莺按下心底的涩意,强撑着恭喜老夫人。
  待她出了锦华堂,回到自己屋中换了衣裳,在枕下发现了顾长钧写给她的亲笔书信。
  顾长钧在府上有暗卫,周莺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想必这信,便是那些人递过来的?
  狂喜地打开信纸,方方正正的洒金笺,上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想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周莺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明明就很敷衍的两个字,也能叫她哭哭啼啼的窝心很久。
  他那样的人,便是这样两个字,必然也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觉着不合自己的身份,却又熬不住这刻骨的深情。
  她恍然能看见他是怎么样蹙着浓重的长眉板着脸写下这么两个字,又如何别扭地把这张纸交给属下吩咐如何给她带回来。
  周莺想着想着,这些日子的煎熬、委屈、害怕,好像一下子都消散了。
  十一月末,京城大雪铺地,顾长钧班师回京。
  这回议和,以漠北供出十二个边境城镇为代价,顾长钧又一次为自己正名。
  晋帝出城十里,亲迎大军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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