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胡只想快点让女儿死心,同意过继到刘功曹家去,却没想到他这样在外面闹,只会让女儿的名声更加不堪。
胡七七想到了这一点,她若因“忤逆”之罪被送进官府,就算酿酒胡想要将她过继去刘功曹家里,别人也不会答应。
胡七七看着父亲的背影,扯着嗓子大声威胁:“胡丰实,你若铁了心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那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爱死不死吧!”
自己养大的女儿,不用看都知道她在作妖,酿酒胡压根不搭理她。
胡七七就是想要把事情闹大,将自己的坏名声传言出去,反正她家有一位好“芳邻”会为她助攻。
果然,一旁围观的钱寡妇开始兴风作浪:“啧啧啧,当女儿的居然敢直呼父亲的名讳,这可是忤逆之罪啊!”
酿酒胡已经快要走到坊门口了,他听到了钱寡妇这句话,连忙停下脚步。
如果他今日真走了,胡七七这“忤逆”的罪名,可是会板上钉钉。
他转身回头,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截,返回家中,朝胡七七身上狠狠抽打。
打在儿身上,痛在耶心里。
酿酒胡想着,只要胡七七只要不还手,她就不算忤逆。胡七七挨了顿打,钱寡妇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讲闲话。
另外,胡七七刚才说的话也让他起了戒心。
她年纪还小,压根还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意思。从现在起,他应该对这孩子管教得严厉些,免得她说话没大没小,连乱-伦的话都敢胡说。
这胡七七也是个硬脾气,任凭树棍子抽在身上,也绝不吭声。
围观的邻居养鸽赵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握住了酿酒胡的手,“胡兄长快住手吧,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酿酒胡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见有人劝架,他便麻溜的顺着台阶下,假意让养鸽赵抢走了树棍。
另一边,黄娘子也趁机将胡七七拉走,带着她出坊门,往西城河边走去了。
酿酒胡见胡七七被黄娘子拉走,心里觉得这事儿算过去了,他将门重重一关,不打算理会看热闹的邻居们,直接回屋睡大觉。
门外,钱寡妇看戏意犹未尽,还站在原地咂嘴,舍不得离去。
她大声道:“哎,你们刚才可听见了?胡七娘说要给他阿耶做童养媳,我早就说这对父女有问题,胡七娘才十四岁,酿酒胡便敢让她当家,还不是吃了她的迷魂药?”
好在说书的张先生压根不上她的当,反而劈头盖脸的骂了回去:“拜托你积点德吧,什么谣都敢造,也不怕被雷劈。”
张先生今年六十八,是平安坊的里正,他都发了话,胡寡妇不敢再吭声。
钱寡妇之所以要针对胡七七,是因为她欠了胡家四贯钱,至今都还不清。原本她是仗着酿酒胡暗暗爱慕了她十几年,打算钱债肉还。可她勾引了好几次,酿酒胡居然都不上当,还纵容了胡七七来她家讨账。
钱寡妇当着众人的面被啐,神色泱泱,只好离开。
站在她旁边的养鸽赵突然开口问她:“钱娘子,我刚才好像听胡老板说,他这女儿是从西城河里捡回来的?”
“你没听错的!”钱寡妇觉得稀罕,这养信鸽的赵老头向来孤僻,他搬到此地有五年,跟自己说过的话统共不到五句,今日却颇为热忱。
“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住在平安坊的老人们都知道。”钱寡妇觉得,养鸽赵也许是看上了自己?这老不正经的市井汉,他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钱寡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养鸽赵继续问:“胡老板是什么时候将这孩子从西城河里捡回来的?”
“这我可真忘了!”钱寡妇见没热闹可看,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收拾收拾,去西城河边看歌舞。
养鸽赵笑嘻嘻的拦住钱寡妇,将一只鸽子塞入她怀中。
“米夫人如果不嫌弃,便将这只鸽子烤了当下酒菜吧。”养鸽赵将白鸽递给钱寡妇。
“呦,这可怪让人难为情!哎,你别叫我米夫人呀,我跟米梁早就和离了。还是叫我钱寡妇吧!”钱寡妇笑得花枝荡漾,口里说着难为情,一双手却迅速将鸽子接过来。
她捏着嗓子,半撒娇半为难的道:“赵兄弟,我是真记不住年号,这些年来,女皇陛下的年号总是改来改去,谁耐烦去记?”
“您就是告诉我年号,我也记不住啊!”养鸽赵呵呵两声笑,继续引着她往下说:“您再想想,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我记得!”钱寡妇想了想,忽然笑得娇羞:“那年七夕,我和米梁成亲,酿酒胡伤心喝醉了在婚礼上大哭,被街坊劝了出去,后来听说他跑去西城河边睡了一宿,第二天就带回来个女娃子。那女娃子便是胡七娘,她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只管追着胡疯子叫阿耶…..”
养鸽赵不耐烦听她絮叨这些琐事,打断了了她的话:“那一年,朝廷可发生什么大事?”
“朝廷大事我可不关心?这你得去问说书的张先生。”钱寡妇从来都只关心今天吃什么,明天穿什么,要交多少赋税……朝廷大事跟她无关。
张先生早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听钱寡妇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便随口回了一句:那一年有人造反,女皇将太平公主的薛驸马关进牢房里,给活活饿死了。”
“拱垂四年,时间凑上了。”养鸽赵眼睛一亮,殷切的看着胡七七离开得方向,眼神充满期待。
钱寡妇见他如此,有些好奇:“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养鸽赵却不答话,兴奋的对她鞠躬:“多谢钱娘子为我解惑。”
“什么时间凑上了?难道你是她的亲人?是来寻亲的?”钱寡妇素来喜欢听书,平安坊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她脑子里都能凑出一台戏。
养鸽赵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聊个八卦还弄得神鬼兮兮的,多瘆人!”钱寡妇心满意足的抱着鸽子回家。
她家里,丈夫米梁刚起床,他原本是要抱着钱寡妇再恩爱一番,却看见她怀里竟抱着一只白鸽子。
“这是谁送的?”米梁语气不善,眼神阴鸷。
钱寡妇将鸽子关入竹笼中,回道:“还能是谁?养鸽的赵爷,他找我来打听一些旧事,送了我一只鸽子当谢礼。”
米梁一把抓住钱寡妇的手腕,怒道:“你这婆娘,一天到晚在外头勾搭男人,还自称是寡妇。你真当我死了不成?”
钱寡妇却不怕他:“难道你是个活人吗?你现在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自从米行关门后,你成日里不是饮酒便是赌博,这个家都快揭不开锅。你真要是死了,我还能轻松一些,可你非但不死,每日里还要从我铺子里偷钱去赌博。这日子我真是没办法过了!”
米梁阴阳怪气的道:“我就知道你盼着我死,你便能如愿嫁给酿酒胡。”
钱寡妇用力甩开他的手,梗着脖子道:“没错,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会跟你成亲。我若早早嫁去胡家,不说穿金戴银,至少能混个吃喝不愁,哪用得着成日里抛头露面的去卖饼?”
“行行行,你给我等着!”米梁气势汹汹的冲出门去。
“去哪儿?”钱寡妇拦住他。
“我去杀了酿酒胡,然后再去官府自首,好让你安心嫁给养鸽赵。”米梁回过头,眯着眼睛,杀气腾腾。
钱寡妇撇嘴一笑,不觉得他有胆子杀人。
她伸手在蒸笼里拿出个热饼子,塞他手上:“去吧,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逢年过节别给我托梦,我是不会给你烧纸的。”
第3章 噩耗
胡七七被酿酒胡抽了一顿之后,黄娘子拉着她往西城河边去了。
今日是初七,人日,宜远游,宜登高。但万泉县境内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不仅没有山可登,连个拱起来的小土坡都没有。
这天是年节的最后一日,过了初七,大家还是得继续回归一年的辛苦劳作。
万泉县的文县令为了给百姓们提供一个出游的好去处,召令城中所有伎户,在正月初七这一日,于西城河边举办歌舞大赛,胜者得一贯钱。
钱虽不多,对这些伎户来说,却是个扬名的好机会,大家默认了,谁能得县令老爷那一贯赏钱,谁便是今年的花魁娘子。
“七娘子,你快看那边,是去年的花魁娘子。”黄娘子指着远处一个穿墨绿色衣裳的女子。
胡七七低下头,用脚碾碎一块土疙瘩,漫不经心的敷衍:“长得很一般嘛!”
黄娘子不以为然:“你还夸她去年跳的绿腰舞体态轻盈柔美,好似春风拂柳枝!”
“是吗?我不记得了。”
胡七七再抬头看那位花魁娘子,只觉得她姿态似弱柳扶风。五官虽然不甚出色,笑起来的模样,却能令人想到春天枯树枝头长出的嫩绿,充满着勃勃生机。
她联想到自己,一颗心早已满目疮痍,只剩下这副躯壳还活着,就像是永远不会发芽的枯藤枯树。
“真是令人羡慕!”
胡七七羡慕的是花魁身上的蓬勃朝气,而黄娘子却会错了意。
“我认为你生得比她好看......”黄娘子看向胡七七,眼神充满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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