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书房与她的院子有些距离,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清清会亲自过来送茶。
丫鬟在外喊起来时他才知道清清在外面, 推开门去时已是来不及,她喊了声翟子羿的名字后就直接吐血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都没醒来。
两日来他几乎没有合眼, 太医院的人,杜大夫,甚至从城外请了人来,可每个都是摇着头的,药灌不下去人叫不醒,说是寒气入侵,更还因为她自己没了求生意志。
她自己都不想活了。
元袂也是抱着些希望,让人去了江林王府请世子妃过来。
说到此,元袂懊恼得揪住了头发,言语之间悔痛难忍,他不该在家中提起这件事的,明知道清清如此在意,他真是该死!
“清清听到的是下落不明,她还听到了什么?”
“没有生还可能性。”
赵菁菁睨着这一幕,眼神冷漠,声音更甚:“元少爷,时至今日,既然你请了我来,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翟公子在李将军身边,就算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没能有过去江家少爷的身份,那他也是军功在身之人。李将军如此看重他,甚至要将他收为义子,当今皇上仁厚,即便不能回到郾城,将来在耀江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李贵妃能替他相看婚事,虽不及元家这样,想必以后也不会差。”
“以他现在的军功,不必操之过急,过了五六年,也能再往上走一走,往后能到什么位置如今都还不好说。那他为何接连几回自荐深入敌营?”
元袂憔悴着,怔怔无语,他当然知道。
“他是为了能配得上清清!”赵菁菁重重掷下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元家有自己的考虑,以元家的家世,翟子羿连合格都算不上,加上他身在耀江清清若跟了去身体的确吃不消,有此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可元公子,你既派了人监视他,就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性如此,于清清如何,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深厚……这一生,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待清清如此?”
元袂不语,外屋传来元夫人低声啜泣,元老爷都不敢让夫人进来看孩子,已经晕过去好几次。
赵菁菁轻轻握着元莞清的手,声音软了下来:“她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解人意的了,心思单纯……恰恰也是最执拧的一个,她心知翟子羿死了,她便也不想活了。”
元袂忽然哽住,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回视向她,他们所坚持的,最后竟是要送走清清吗……
自父亲下令不准她出府也不准人探望以来,清清一直未哭闹过,她从小就乖巧,吃药针灸半点不怕,还会反过来安抚他们不要担心。
元袂才想得到她如此的缘由,怕他们担心,在私底下偷偷抹泪。
有些事当断即断,他总想着她年纪还小,事迈过去就好了,只想着能早点熬断了她的念想,却不想中途竟出了这事,想想大夫说的,情绪急剧,心脉受损严重,恐难续以支撑……
他很后悔。
看着他又一次陷入怔松失神,关心则乱,已然是乱了分寸。
赵菁菁转头看向元莞清,床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原本就病态白皙的面庞此刻没有一丝生机,即便是昏迷中,眉头也紧锁着,透出绝望的痛楚来。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若翟子羿在耀江好好的,她必不会如此。
这丫头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什么都接受了,自己忍下一切。
可翟子羿一死,她心里求的也是一死了,元家没了她还有两个哥哥,父母有人照顾她不必担心,但翟子羿孤身一人,她必舍不得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
那就唯有他活,她才能活!
赵菁菁轻拧住秀眉:“军报上只道是重伤逃离,未见尸骨说明还有活的希望。”
“耀江地势险要,气候也恶劣,郾城这里都已经下了大雪,耀江外早已是雪山覆盖,在那种恶劣环境下常人都难熬,更别说他身受重伤。而且雪天山中满是饿狼,即便是完好之人闯进去都会出事……”元袂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这番话已经足够证明翟子羿活下来的可能性为零。
“未见尸骨就没有定数,他身为副将重伤在外,李将军不会放弃找人,就算是饿狼食人,那也该有骸骨留下来!”赵菁菁转过身看元莞清,抓紧了她的手,“清清,翟子羿不是信命之人,那么多次危险他都闯过来了,你不想再等等他吗?”
赵菁菁也知希望渺茫,可她更希冀老天怜悯有情人,能保佑这次翟子弈化险为夷。
屋子里只余下赵菁菁一人说话,应该说,是和昏迷的元莞清说话。
“你二哥说的未必准确,你也听到的,军报上写的是重伤,翟子弈哪次不是出生入死拼了性命的,这次无非也是,只是更为凶险,但凡要有能活的机会,他定会死死抓住。他知道你在郾城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他平素里事事依你,恨不能替你受着病痛,要是知道你为他如此,怕是心都要碎了。”
“清清,你该相信你的翟哥哥,也要相信老天庇佑好人,你们吃的苦将来都会变成糖,你们相互喜欢,老了老了还能一道握着手回忆,你可不要这般早就放弃了。”
“你若是放弃了,翟子弈回来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元袂在屋子里无声杵了会儿,受不住那样言语在心间若刀磨般的难受,毅然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药香愈发浓郁。
赵菁菁言语温柔,且是帮着她回忆和翟子弈相处的点滴,想给予她活下去的信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菁菁跪坐的都有些麻了,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霍长渊走进来时,看到赵菁菁就那么跪坐着,心疼媳妇,将她扶起来坐到墩子上:“歇会儿,听表哥说你呆了有一个时辰了。”
“我刚刚好像感觉清清动了。”赵菁菁喃喃,扭头看他时眼眶泛着红,眼泪涟涟。
霍长渊看了眼床上的人,抬手轻轻为她擦拭了眼泪,纵然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也要安慰一下她:“嗯,很快会醒来的。”
“我在这儿陪着,陪她说说话。”赵菁菁吸了一口气,“你出去罢,我刚刚的话可能说的有些重了,表哥他心里也很难受,你去陪他说说话。”
知道她的脾气,霍长渊点了点头,留她在屋里陪着清清,走到了屋外,看到站在廊下的元袂,伸手捶了他一下。
元袂歪了歪身子:“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这没有对与错,换做我是你,也不会答应。”谁都是为了清清,元家上下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她,霍长渊太清楚他们做哥哥的对她的珍视,只想把世上最好的给她。
“我是没想到,她对那小子,如此情根深种……”
“这不就是你们元家的种么。”霍长渊意有所指,上到那位还在寒山寺的母妃,下到清清,还有元袂这个,心上人嫁了人就一直没有娶妻,一个个的旁人谁劝动过?都是主意大过天的。
元袂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求她能醒过来。”
“她若醒了你可还拦?”
长廊里沉默了会儿,元袂叹了声:“不拦了。”
赵菁菁从白天守到了夜里,元家人进进出出,元莞清始终都没有反应。
杜宗郴期间还来了一趟,把了脉后依旧是摇头,赵菁菁不肯放弃,她就坐在床边,轻声念叨着以前元莞清告诉过她的事。
深夜里,跟着陪伴的霍长渊支使了元家的厨娘给自己媳妇做了一碗她爱吃的云吞,正要送进去,屋内忽然传来惊声。
“清清!”
一直在外屋的元袂迅速推开门去,内屋中,赵菁菁神情激动的抓着元莞清的手:“清清,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被赵菁菁抓着的手微微动弹了下,元袂看到后顿时直接落了泪,他压着情绪走到门口:“快,快去请大夫过来!小姐有反应了!”
宫里请来的太医匆忙过来,刚进屋,躺在床上的元莞清睁开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喃喃了声:“翟、翟哥哥……”
“醒了,醒了!”
赵菁菁侧身给太医让了位置,诊过脉后,屋内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元袂才让人去通知父母亲。
元莞清直直的看着床顶,声音虚弱:“菁菁……”
“我在!”赵菁菁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
“菁菁……我梦见好大的雪……大雪把路都盖住了,我,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没找到他。”
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又一次湿了枕巾,洇着哭腔快没了声音。
“那只是梦,梦都是反的,他一定还活着,你想他怎会舍得丢下你呢,他一定活着。”赵菁菁连忙接过端来的温水,用勺子喂服了几口,沾湿干裂的唇,“你翟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如今军报上只说了他受伤,又不是……你这样折腾一遭,险些把命给折了,这模样可不是要你父母兄长还有你心上人的命。”
元莞清睁着泪汪汪的双眼,虚虚抓握住赵菁菁的手:“可是我怕……我都没能见上他一面。”
“清清,你是他的信念,只要你在,他便一定会回来。”赵菁菁反握住她的手,握得用力,既是说与她听的,亦是说与自己听的,“你不能怕了,怕了,他有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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