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鼓楼在数里之外震动如雷,皇帝踩着汉白玉的石阶如天人驾临,在场之人,除了太后,无不俯身叩拜,山呼万岁。
行了国礼,随后才是皇帝向太后问安,全了家礼。
后宫众妃嫔经历过白家谋逆那场浩劫,此刻无不感慨万千,纵使不能上前陈情,也皆面带喜色。
“让皇额娘担忧了,是儿的不是,此番大捷,我欲在明日犒赏三军,到时也请母后和众妃嫔一起共享喜悦。”
这个时候,自然没人敢站出来说,皇后薨逝未满一年,不得宴乐。
这个场合,姝菡也不欲多招惹是非,索性也隐在众人间没有多置一词。
偏偏有人觉得,这是个排除异己的良机,千载难逢。
就在皇帝辞了太后欲回前殿之时,有人却上前一步。
“皇上,臣妾有一要事相禀,事关当朝贵妃娘娘,请您圣裁。”
皇帝闻言果然顿住脚步,转过身问她。
“容妃要向朕禀报何事?”
姝菡隐约有了猜测,却仍镇定地看向满凛然的容妃。
容妃不急不躁,娓娓道来。“今日是皇上凯旋之日,臣妾本不应在这个时候耽搁您去为将士们庆功,但兹事体大,臣妾不敢有片刻耽搁。具下而陈,请您圣断。”
皇帝看着满殿之人,除了太后之外,皆一脸茫然,遂打断她的话:“既然兹事体大,那就随我到养心殿面奏吧。”
又朝着姝菡说道:“既然事关贵妃,那请贵妃也同行。”
容妃有些措手不及,这和她预想的计划有些初入。
她原打算趁着后宫众人皆在,当场揭发贵妃假冒替选的事,也好在众目睽睽下坐实了罪名,让她没有翻身的余地,也好迅速发酵,逼皇帝亲自下旨以明礼法。
可皇帝让她密禀,且让姝菡也过去,就是容许姝菡当场辩驳,这可是大大不妙。
容妃回头看向同样面色不愉的太后,太后只无奈点了点头。
容妃稳住心神,决定放手一搏。“是,臣妾遵旨。”
002
养心殿的正殿多日未有人进驻,此刻大开了门窗,既是为了迎接这里的主人回归,也是为了散去多日的阴霾气息。
姝菡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殿,容妃因低了一阶更在她之后。
一路无话,直到皇帝坐在了高坪御案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立在堂下。
“容妃有什么话,就当着贵妃的面说清楚吧。”
容妃看了看皇帝,却辨不出他喜怒,只尽量用着平和中正口吻详述:“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皇上领兵在外之时,宫里曾发生过一件大事,便是白佳氏一族起兵逼宫,当夜攻破玄武门,胁迫太后娘娘交出传国玉玺。”
皇帝不悦:“这件事,九弟已经写了折子详奏给我知道,你且说,贵妃的事到底如何。”
容妃被打断,顿有些冒冷汗,却仍措辞:“是。因那夜贵妃和逆党白景瑞被困养心殿密室后,有仵作上报那厮被烈火焚身的惨状,是以,臣妾疑心贵妃娘娘是因仇杀人。”
“接着说。”
“后来,果然被臣妾发现了蛛丝马迹。海佳氏一族,历来是武将出身,偏贵妃娘娘不仅熟读诗书,还提笔能写,造诣了得;而后,臣妾在呼兰府的远亲遇到了海佳氏家中旧仆,从那妇人口中得知,当朝贵妃娘娘当年是冒名入宫应选。臣妾深知此事不可胡乱定罪,便着人提了那证人入京。谁想到,那证人不过在宗人府过了一夜,就离奇身亡。所以,臣妾想,定是有人心虚,设法买通了宗人府大牢里的狱卒,这才毁灭证据。”
听到这里,皇帝十分不耐烦:“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你的推断?而你所谓的认证,也早就死在宗人府?”
容妃等的就是这一问,她用余光瞥着身旁的姝菡,十分自信地继续陈词:“臣妾岂敢全凭臆断而攀诬当朝贵妃。臣妾日前又寻到一名证人,眼下就安置在我娘家府中。”
皇帝眉头微蹙,没有理会容妃,反而问向姝菡。
“你怎么说?”
姝菡知道皇帝这是把问题又扔给她,便从容问一旁的容妃。
“不知这所谓证人,是什么人?又要证明我是什么身世?”
容妃微微带笑:“说起来,这证人和贵妃你颇有渊源,还是你原本身份的家中旧仆。她叫暮春,从前,是太傅费家卖断终身的使女。”
饶是姝菡宠辱不惊惯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心里起了波澜。
暮春在她进宫前已经成家,且答应过她,从此隐姓埋名,至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旧主的事。
难道说,暮春是受到了容妃的胁迫,所以才被迫作证指认她?
那事情的发展,就真的不受她的控制了。
容妃见姝菡不语,更加自得。
“臣妾恳请,带人证当堂与贵妃娘娘对质,是非曲直,您当场一看便知。”
皇帝颔首:“既你言之凿凿,此事,我准了。”
☆、【成竹】
001
容妃谋划多日, 一经皇帝首肯,便迫不及待命人去宫外传话, 将雪藏多日的人证接进宫来。
皇帝自不会一直枯等, 先让二人分别回宫,待人证入宫,再亲自过问。
如是,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 姝菡再次被皇帝传唤至养心殿。
而居心不良的容妃已先她一步候在养心殿,端坐在西边的檀木椅子上,虽看着端庄, 但脸上还是掩不住喜色。
除此之外,有一个青衫民妇打扮的女子正跪在堂内, 也是十分镇静。
虽和之前相比,暮春已经微微发福, 但姝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两个人从费家出事后就一直主仆相得,陪伴多年。
也正是因此,姝菡实在难以相信, 暮春真的会背主出卖她。
皇帝看姝菡来了,转向容妃吩咐。
“如你所愿,贵妃和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妃想了想,到底按耐不住心里的野望:“臣妾别无他求,只愿您待会儿听了她们对质, 可以秉公处理,不要有所偏颇。”就差直说皇帝会袒护姝菡。
“好。”皇帝痛快允了,隐隐带着轻蔑,却未让人察觉。
姝菡看着上首对容妃唯命是从的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心里也十分沉重。
皇帝自回宫后,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不假辞色也就算了,如今只听信容妃一面之辞,就允了她带了人证当殿奏对,揭发她的身世。
难道说,皇帝已经相信了容妃的说辞,且已经失望之极,才如此冷漠绝情?
因不明情况,姝菡并不急着开口。
容妃看场面一时缄默,索性站出来主导。
“贵妃娘娘,你别怪我僭越,事关天家威严、祖宗礼法,此事容不得含糊。你若心中坦荡,便配合对质,皇上自有公断。”
姝菡抬起眼看了看起身叫嚣的容妃,也未示弱。
“容妃也不必将话说的太早,是不是有损天家威仪,不是由你说的算。”
当着皇帝的面,容妃索性单刀直入。
“贵妃娘娘你可还记得如今跪在下首的是何人?”用的是记得,而不是认得,便是笃定姝菡不可否认与这人有旧。
姝菡犹豫了一瞬,纠结于是要当堂认罪?还是要抵死不认?抑或想办法和皇帝独处再和盘托出,求得他的宽宥。
若认了,她欺君罔上的罪名当场坐实,不仅她自己要获罪,岚姨一家也同样在劫难逃。便是皇帝有心偏袒,也难避法度严苛。
若不认,被揭穿身份,获罪的几率也很大,甚至被揭穿之后,要承受的惩罚更严酷。但可以赌一线生机,那是皇帝的一念仁心,对自己的情分是不是经得住考量。
可惜容妃在此步步紧逼,她也不好单独求皇帝密谈。
姝菡想到尚在寿康宫中的福泽和歆瑷,咬牙做了决定。
“瞧着眼熟的紧,看起来,像是我表妹从前的侍女,叫做暮春是吧?”
容妃自得一笑:“贵妃娘娘说,此人是你表妹的侍女?这可有趣了。”
姝菡反问。“容妃何事觉得有趣?”
“这侍女在我娘家暂住时,可口口声声说是当朝贵妃的贴身侍女呢。而且,还把一个天大的秘密说给了家中长者知道。那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暮春来向皇上禀报吧,我便不在此越俎代庖了。”
“暮春,你来向万岁爷说明,你到底是谁的侍女,而当朝贵妃又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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