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不打算广纳后宫贪图享乐;他心里也曾羡慕寻常人家相知相守白首不离的简单情感,可是他身为国君也做不得椒房独宠的行径,他坐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能随心所欲的时候反而变少。
就在方才,他想起身去永寿宫寻姝菡排解心中的烦闷,可是想到这样的日子里,姝菡未必心里比他更好受,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入了夜。
皇帝沐浴更衣后才进了些许点心,全当顶了晚膳用。
小邓子在门口得了消息进门来禀。
敬事房的太监已经将首次承宠的容妃郭络罗氏从延禧宫背到了养心殿。
皇帝揉了揉额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抬头看看天色。等把剩下几本折子批完,他才换了寝衣回去卧殿。
妃子新承宠,倒不必有什么隆重的仪典,甚至不如寻常人家纳妾郑重。
但皇帝的妃嫔可以上了玉牒,嫔位以上还有与帝同葬的殊荣,所以有大把人愿意把女儿送到宫里做妾,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获得资格。
皇帝对待后宫的态度,其实和面对朝堂差不多,从潜邸开始,就不甚热衷女色,只要正妻替他维持基本的平衡,不给他裹乱即可。再一则,也为笼络人心。
宫人们知道皇帝召幸的规矩,等皇帝迈步进了寝殿,只在外间把落地的帐子拉好,又鱼贯退了出去,和敬事房记录彤史的太监一同侯在寝殿门外。
皇帝借着宫灯微弱光影,来到龙榻边。
这是他第一次见容妃,谈不上盼望,也没有厌恶,和看个待价而沽的货物没甚区别。
“皇上……”微弱昏暗光影里,有人低低唤着,似乎带着恳切盼望与依恋。
任是再知礼守序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都会变得柔顺乖巧吧?
皇帝如是想着,踩着脚踏侧坐到床榻之上。
“郭络罗·茵雅。”
容妃有些羞怯,她现在的角度,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见皇帝连名带姓喊她,本能地绷紧在锦被包裹下不着寸缕的身子。“臣妾在。”
“你可知为什么是你?”这话听着像是个谜题,又像是考验。
茵雅垂下眼:“因为臣妾端方淑媛、德容昭彰,堪为一宫主位,又幸蒙太后体恤,皇上垂怜……”
“圣旨上那一套,朕比你熟,你想仔细了再答话。”却没容她说完。
容妃有片刻讶异,又很快恢复冷静:“臣妾愚笨,请皇上示下。”她将羽扇似的眼睫垂的更低,瘦削身形更显得乖顺可怜。
“朕需要的,可不是个愚笨之人,没有脑子的棋子,在这后宫是很难活得长久,哪怕她身后有显赫的家世撑腰,有锋利的爪牙为刃……”
容妃脸上由红转白,险些绷不住。
她当然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比作修罗地狱也不为过。她同样也知道任何身份背景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皇后如今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不过,她不会像皇后那么蠢就是了。
“皇上需要臣妾愚笨,臣妾就愚笨,皇上需要臣妾灵醒,臣妾也可以聪明起来。”
“那你再来说说,朕因何选你。”
“因为臣妾有用,臣妾会做个对您忠心,且善解人意之人,只要您肯给臣妾信任。”
皇帝似乎尚算满意这个答案。
“记住你今日所说的。”
容妃闻言,在心里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大约是过关了。
过了半晌,皇帝仍背着光坐在那里。
就在容妃猜想皇帝大概会这么枯坐到天明,得想个什么办法成礼才行,皇帝却起身站了起来。
“你初入宫廷,身心乏累,朕改日再召你伺候。”
容妃咬了咬牙,虽觉遗憾,但知道凡事不可急于求成,且皇帝今夜肯翻她的牌子,就已是恩宠,遂不强求。
“臣妾谢皇上怜恤,您也早些将息,切莫为了国事而累坏了身体。”
皇帝只点了点头,随后召唤门外候着的敬事房太监。
“请容妃娘娘移殿——”
容妃暗想:真是说的好听,不过是从皇帝的寝殿挪去围房度过后半宿。宫里除了皇后皆是这么个章程,不过听说也有例外,那是个身份卑微却能受尽殊宠的女人。
茵雅定了定心神,来日方长,只要是人,就有破绽,而有了破绽,她就有法子击败。
☆、【对手】
001
宫里头流传最快的消息, 莫过于皇帝每日临幸了哪位妃子,又或是往哪处颁下了何种赏赐。
容妃入宫第一日便有宠, 看在大多数人眼里, 无疑指向了一种可能:老牌王爵在朝堂上的腰杆要挺起来了。而这位受到太后看重,且有皇帝龙幸的新人,几乎可以预见马上会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再观其言行举止、论其家世背景, 品其才华秉性,明眼人几乎都知道,这位只怕离着问鼎后位, 只差着一步的距离。
这一步,也不是什么难题, 只等幽禁的皇后哪天断了气,就成。
这样大不敬的话没人会傻到宣诸于口, 但丝毫不影响众人在心中揣度。
从前那一位自迁离坤宁宫之后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有心之人难免犯了合计。
而其中对此最在意的,莫过于承乾宫主位,仪妃白妤婷。
“涟滟, 你可打听清楚了?章太医这几日又频繁去给那位请脉了?”
“奴婢亲眼所见,错不了。主子您说,那位是不是要不好了?”
“别胡说,马上要进毒月,御医多去请脉也实属正常。”
放在从前,最盼着皇后死的人, 她白妤婷认了第二,绝不会有人敢称第一。那时她想的是等皇后之位空置,她正好借着白家雄起的东风上位,连带着提了二阿哥的身份,把失怙的大阿哥也踩在脚下。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郭络罗氏家的女儿进了宫,不仅有太后撑腰,看情形也深得皇帝肯定。听说,太后还有意将一部分后宫大权直接交到她的手上。
这情形,于承乾宫而言,乃至对整个白家而言,都是大大的不妙。
郭络罗氏和白佳氏虽称不上宿敌,但自新朝以来,两家在朝堂上所代表的不同阵营难免有些龃龉和摩擦,还隐隐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撇开这些不说,白妤婷此前误伤过的图佳郡主,和新来的容妃娘娘,是一宗的堂姐妹。
所以说,白氏连假意投靠的资格都无。
她已经预期到今后在宫墙内的艰难,是以整夜都不曾安眠。
到了次日,还是涟滟赶着时辰将她唤醒。
“娘娘,该起了,奴婢伺候您大妆。今日有两位新晋的嫔妃要同您见礼,奴婢必要将您捯饬的容光焕发。”
白氏知道涟滟一片好心,只由着她折腾,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借机再拉拢一个和自己亲近的人。
“你这几天抽空去打听打听,昨日进宫的几人,平日都在哪些地方走动,又和谁比较亲近。”
涟滟跟随白氏多年,知道白氏所图为何,只领命待这几日尽心去办。
白氏睡的不好,精神不济,连早膳都没用,便赶往慈宁宫。
今日的慈宁宫甚是热闹。
白妤婷进殿的时候,东边的位置几已坐满。
她抬头打量着坐在上首和次位的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不觉将袖摆下的手攥成拳头。
要是让她们两个结成盟友,那可是大事不妙。
002
姝菡昨日就已经知道皇帝召幸了新入宫的容妃。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相比于白氏的辗转难眠,姝菡昨夜睡得十分安稳,不过或许是睡前饮了牛乳的缘故。
早间,她还是被值夜的阿蘅叫起,才没误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
让人没想到的是,最早抵达慈宁宫的,正是这位昨日承宠的容妃。
姝菡进门时,两个人依礼互相问了安,姝菡就拣了东边的次位坐好,
原本坐了西边的容妃见状主动靠了过来,姝菡和她推让了一番,终究还是容妃坐了上首。
“容姐姐太客套了些。”姝菡本不打算和容妃有过多牵涉,但不好在这个时候再树敌。
“哪里是我客套,我这新来初到的,就居此高位,心里实在忐忑的很。”
容妃生就一张宽顺柔和的鹅蛋脸,虽不至于美得不可方物,但着实令人观之可亲,再加上三言两语周到谦恭,很难让人对她有什么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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