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姝仪宫的时候也没罚过下人,平时都是徐姑姑和喜蕊打理着身边的事务,不过院子里常年放着两个软垫,那是徐姑姑让犯错的宫女跪着的地方。
她想了想,道:“罚跪?”
魏濯无端嗤笑一声:“只是罚跪?”
阮阮发觉自己又被人瞧不起了,强词夺理道:“是殿下让民女说了算的。”
于是,王府最受宠的丁侧妃被送到了后花园,要在那青石板上跪一整天。
—
被边晴扶着走路的阮阮一头云里雾里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魏濯要让她想办法惩罚丁侧妃。
她看着前面步伐稳健的魏濯,心里七上八下,揣摩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却一路跟到了魏濯的裕霆居,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她眼皮一跳,魏濯这人坏得很,肯定是要她选一种惩罚丁侧妃的方法,然后他再用这种方法惩罚她,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她把魏濯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透露了出去,能让魏濯亲自到丁侧妃那里找她,唯一的目的应该是去捉她算账的。
叛徒江阳茂,最终还是狗腿地告诉了他主子,阮阮一想到这些,膝盖就开始发麻。
屏风后面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魏濯从里面走出来,已经褪下了外袍,里面的锦衣依旧是黑色的。
魏濯的衣服清一色的黑,阮阮看得出来,都是用上好的布料和绸缎制成的,针脚细密复杂,看起来很舒服,只不过,左衣袖上有个整齐的小口子,像是被刀刃划开的。
阮阮眉目舒展开来,她怯生生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指:“殿下,你的衣服破了,民女可以帮您缝补。”
魏濯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眼衣袖,忘了是何时划开的,他很少在意这些细节,衣服破了,扔掉便是,刚想回绝,就对上一双满怀希翼的眸光,如春日万物复苏那样灿烂。
看来是良心发现,竟学会报恩了。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会?”
问完之后,心中有些惊讶,自己根本不必如此,也无需她多手,但话已落下。
“我会的,保证别人看不出一点端倪。”阮阮着急开口,连民女都没来得及自称。
她在深宫无聊透顶,总爱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声诵读画本,刺绣,画画,捏泥人……等等等等,其中刺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每天都会捏着绣花针刺来刺去,直至刺出一副完美的画儿才肯罢休。
而魏濯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不信阮阮会刺绣,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会有耐性地,安静地绣完一幅画,即便会,姑且也是个把鸳鸯绣成鸭子的水平。
但破了的衣服左右不过是扔掉,扔之前,不如拿给她随便玩玩儿。
他把左臂放在桌面上,漠然地看着小姑娘娴熟地穿针引线,心中略略讶然:“什么时候学的?”
阮阮缝地十足认真,却也并没有忘记她此刻的身份:“民女忘记了,可能一开始就会。”
“殿下,把这缝好后,是不是就无需受罚了?”
魏濯突然明白她无事献殷勤的态度是从何而来,看来是丝毫不把他刚才施以援手的恩情放在心上,没良心。
“你若不提,本王就要忘记了,至于要罚什么,想好后再罚你。”
四目相对,阮阮最先别开目光,她抿住嘴咬了咬唇,对于自己刚才的多言,无比后悔。
她再也不肯开口说话,垂着眼安静缝针,不一会儿就把原来的地方弥补地看不出一点残破的痕迹,上面那条银纹姿态肆意,颇有倒天旋地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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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随后,魏濯的目光也从阮阮脸上移开,遥遥地望向院中的梅树,上面孤零零地开着几朵红梅,平白无故给肃清的裕霆居添了几分娇艳。
记忆也慢慢铺展开来,眼前晃过一个额间印着红梅的小女孩,她声线稚柔,一双小手脏兮兮的满是泥巴,攥着比她手腕还粗的树苗,“濯哥哥,你能不能把这株小梅树种到你院子里啊?这是姝仪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吉祥如意树,能给濯哥哥带来好运气……”
小时候的他像往常一样略感烦躁,冷清地抬头看着那个过分热情的小公主,只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离她远点,又或者找个什么地方能躲小公主躲上几天几夜。
奈何那桩婚事是皇上亲口赐下的,从家人到下人,无一不依着小公主办事,所以,小树苗被她如愿以偿地栽进了他的院里。
他和梅树两两相厌,能不看就不看,那树也傲脾气地很,栽在地上养了几年一直不肯开花,看起来病怏怏的。
第一次开花,是小公主去求皇上下令解除婚约的那天,花苞接连展开,一个跟一个地露出娇艳的内里,红梅灿若夕阳,无限繁盛。
他也只见过那一次梅开满枝,后来去了琼州,那里环境恶劣艰险,整天行于军中战于马上,淡忘了很多在繁华盛世的京城中发生过的事,只是偶尔能翻出几件旧物出来。
而今天,是他自打回京后第一次正眼瞧这棵梅树,粗壮了不少,生机勃勃,但由于是魏姝仪赠予的,他们已经解除了婚约,梅树种在这里还是太过碍眼。
他想地入神,门被推开,缝隙里灌进两股寒风,瞬间吹起阮阮的头发,立刻从肩背吹到前面,发梢落到魏濯手背上,又麻又痒。
魏濯曾经胸口上插着箭头,都能忍着疼先把敌军的将领斩于马下,现在几根轻柔细量的头发丝儿,竟然叫他有些抑制不住,险些抽手而出,但他若抽手了,那针尖极有可能刺入小姑娘手指尖上。
他只是轻微地动了动手,转而被阮阮握住,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殿下不要乱动,听话些,待会儿就要好了。”
这般哄小孩的语气让魏濯瞬间没了动作,他眼色暗了又暗,晦涩不明,手背上留有的余温轻飘飘地只待了一会儿,但仍能察觉到小姑娘手掌心的娇软柔嫩。
而且小姑娘缝制花样的时候极为认真,垂着头,只看得到她浓密的眼睫,以及偶尔落到手背上的气息。
裕霆居里下人不多,江阳茂身兼数职,端茶倒水的活全是他干的,他提了一壶果茶,准备前来给阮阮尝尝鲜,没想好映入眼帘的却是这幅景致。
他家殿下被人当小孩哄了,还被人给摸了手,这是什么千载奇观,竟然有人敢耍殿下的流氓,而且殿下丝毫没有要揍人的意思。
江阳茂从魏濯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顺从的……气场?就像是猛兽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打盹儿,却被人给撸顺毛了。他走近一看,殿下半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鲜明,更像是忍耐,而并非顺毛。
啧啧啧,他背着脸挤眉弄眼了一番,才转过身来,“阮小姐,这是鲁管家从南疆带来的果茶,您要不要尝两口?”
阮阮抬眼,见他手中提了一盏精致的茶壶,惊艳道:“好漂亮的茶壶。”
说完推了推面前的茶杯:“多谢阿茂。”
她只剩下一个尾巴就能绣好,又急匆匆地垂下脑袋摆弄她那根细小的绣花针,不得不说魏濯的衣料是真的好,软硬适中,手感良好,比宫中最好的锦缎还要容易穿针。
江阳茂却没了刚才的爽朗,他郁结地看着面前的茶杯,全京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相同的茶杯了,倒也不是有多名贵,只是……这盏杯是他家殿下常常使用的。
江阳茂偷偷瞥向魏濯,见魏濯不理人,只顾着盯窗外的梅树看,艰难地开了口:“殿下,外面那颗梅树有何不妥之处?您瞧了半晌。”
阮阮闻言,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两只后椅子腿儿也跟着翘了起来,她侧耳倾听,放缓了手中针线的动作。
魏濯转头,神色寡淡,漫不经心地下着命令:“等什么时候闲下来,把这株梅树砍了便是,种在那里有些碍眼。”
话刚落下,阮阮便僵住了身子,踩在椅子横杆上的脚顷刻落到地上,整个人往前斜倚,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陶瓷撞击声。
错乱之际,她的胸口偏偏撞在了魏濯放在桌边儿的左手上面。
自己的身体,还是很私密的地方,跟其他男子接触的难堪感,油然而生。
她眨眨眼,眸中雾蒙蒙的,脸颊滚烫,一直红到耳根和后颈,仿佛到了颜料缸子里云游了一圈儿,肌肤到处都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魏濯紧了紧左拳,竭力止住颤意,把刚才的触觉丢到脑后,看着小姑娘满是委屈的脸,生硬地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阮阮眼眶的朦胧越聚越多,她不想在魏濯面前掉眼泪,胡乱地用衣袖去挡脸,最后一点支撑都没了,她再次下降,慌乱一通地跟着椅子掉到地板上。
满身的疼意,让即将喷涌的眼泪怎么缩也缩不回去,隐藏的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或许是一个人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的无力感,或许是在王府担惊受怕硬压制着公主脾性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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