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秋找出了药,药包颜色不一样,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嗅了嗅,听到夏一秀的话他笑了下:“夏姑娘不必如此委婉。我知晓他不是人。”
夏一秀皱起眉。
没等两人问,万秋浅浅的笑了:“他待我与小实待我是一般好,所以我没提。”
他只是在等他主动说,反正如今的他成了山神,寿命延长,应当等得到一个妖怪的真话。
木安华突然就想到了件事,严胥问万秋,这人是不是万将军的时候,万秋回答的是:他是我弟弟。
不是万实。
她心尖尖突然就烫了下,心里涌上一股子酸涩,她疑惑的抬手捏了下自己鼻子,怀疑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夏一秀看着她动作忙凑向前看了看,安慰道:“没事没事,完好无损呢。”
木安华点点头。
万秋看不清楚,于是把药膏递给夏一秀拿去给给木安华抹,他坐在一边对两人道了声谢。
木安华不明所以。
万秋却笑道:“你们是刚好看见他,以为要对我不利才冲上来的吧?”
木安华嗯了一声,认真道:“那我也要道歉,差点伤到你弟弟。”她那一石头要是下去了,坠妖的脑袋就该头破血流了。
夏一秀轻轻的哼了声:“现在是你受了伤吧。”
“而且要不是小安华你冲上去了,我才不会去救。”
木安华:“可你当时跑的很快啊。”
被木安华说过笑容放肆些更好看,于是夏一秀放飞了自我,她勾着嘴边那抹灿烂的笑容谦虚道:“没你快。”
万秋坐在一边笑,偶尔看看屋外。
夏一秀注意到了道:“不用担心,你弟弟能一拳打十个严胥。”
木安华觉得是,于是点头附和:“严胥很弱的。”
万秋忍不住笑了:“你们很有趣。”说完他眉目中又有些期待。
夏一秀看着他琢磨了一会,恍然:“你不是担心,是期待严胥说些什么让你弟弟给你坦白?”
万秋一愣,还是点了头,他忍不住道:“我其实知晓大火中是他将我救出来的,而且又接受我不愿意出山的决定,每每回来看我。我早已经将他当做亲弟弟了,但是我每次把一切摊开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努力的掩饰自己,于是就想着等他,终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而且。”他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他那么掩饰自己,可能不仅仅害怕自己妖怪的身份,还害怕我接受不了小实……的死亡吧。”
木安华张张嘴,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呢?”
“很多迹象。”万秋轻声道:“最开始刚发现弟弟的不对的时候是很久之前,我虽然讶异但是没想太多,但是有次夜晚山神惯常来我这看崖下的江流,我们在江流上看到了花灯,山神问我为什么人要将花灯放入水中,我道民间有传闻,人死后会步入冥河,花灯会照亮冥河,让人死后也前路永明。”
“我说到这就隐隐约约有猜测了,而且江流带过来花灯的方向是我见小实最后一次出征要去的苏家镇。”万秋眼中的悲伤并不浓郁,因为时间久远抹去了沉痛,但同样给他带来恍然:“让那些猜测变为肯定的是,小实曾说过,只要他活着,必定每年会回来看我。”
而屋外那小心翼翼的妖怪,为了让小实更加真实,也是每年都外出,假装自己忙碌。
“我只是有一件事不解。”万秋看向屋外:“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木安华呆呆的看着他,又想起了山神问过不夜镇灯火有没有晨初美。
又明白了为什么山神要弄一个这么奇怪的结界,没有伤害,不阻止人进来,只是改变了从山里山外可见的景色。
因为山神眼不瞎,他看到了这一切同时决定帮坠妖隐瞒。
夏一秀也明白过来,她惯来无所谓的眼中露出些许复杂,跟木安华对视一眼。
木安华点了点头,低头小声问着肩上一直安静的一夏:“你能看出来那个妖怪本体是什么吗?”她只能看出好像是动物。
一夏声音有些湿气:“狗妖。”
于是木安华转述给了万秋。
万秋有些茫然:“狗?我没养过……”话语突兀的停住,万秋整个人都僵硬了,好一会他扯了扯嘴角,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没养过狗。”
“我只是……”
“……只是,在很多年前给过一条狗几根骨头,然后将它赶到了村外。”
——
还会有印象是因为那条狗很大很凶,虽然有些偏瘦,但是它总是对一切警惕,凶恶的对来往人群发出低吼,他学堂的孩子们都害怕,胆子大点的男孩朝它扔小石头,然后还被咬了,于是那条狗就被村里人拿棍子差点打死。
但第二天,它又跑进村将打它的那户人家衣裳咬破,正是冬天,衣裳坏了那一户人家气得不行,咬的太碎了也没法缝补,于是万秋给他们送去了布料重做了一身衣裳。
结果没两天,衣服又被咬碎。
那狗会躲,小小的村里愣是没有人找到它。
在万秋有一次送入布料,那户人家感激不尽给他送了碗骨头汤,他推辞不了就拿着往回走,结果碰巧在自己屋子前遇上了那条狗,
他那一瞬间有个荒唐的想法,该不会这狗看着每次都是他送布料,所以想直接把他家里的布料咬碎吧?
一瞬间的怔愣后,他对自己想法感到好笑,然后又看见大狗身上被打出来的伤口和脱落的皮毛,心中恻隐索性将骨头汤放下。
那狗不知他要做什么,龇牙咧嘴的低吼,也不汪汪叫,好似聪慧的知道交唤会来人。
于是这让万秋笑了下,放下骨头汤后退了几步,跟它道:“你应该饿了很久了吧?给你吃。”
那狗没动。
还年少的万秋咧嘴一笑:“放心没下毒,你且喝了就离开吧。”说完他笑容又灿烂了些,觉得自己很好笑,跟条狗说什么。
于是他绕过骨头汤和大狗,从后门进了屋,然后隔着窗户,他看见那条狗在他门口站了好一会,方才拖着残破的身体挪向了骨头汤,一点点的喝了。
万秋在屋子里想:好像也不是很凶。
然后第二天,那条狗就不见了,装骨头汤的碗被放在了他的窗边,碗边有些血迹。
万秋在那时候心好似被扎了下,他觉得有些难过。
可随着时间流逝,那丝疼痛被抚平,他只在偶尔的时间里会突然想到,然后觉得有些后悔——应该让冬天过去后再让它走的。
——
严胥微微眯起双眼:“遇见你之前他就是灵脉人了?”
坠妖点头,他个头高大人却萎靡不振,声音也包含着些许疲惫:“我当时还完全不能化形,初遇他的时候他周围灵气还不算浓郁,但是在天地间已然算得上显眼了,于是我就来这座山修炼以化形。”
受万秋恩惠后它去到了山林深处,再没去过山村,除了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
严胥没摘菜,坠妖也没摘,阿枯独自摘着,偶尔朝两人看过去眼中皆是复杂中夹杂着哀怨。
严胥抬起手,折扇抵住下巴,他挑眉问:“所以你也不知道万秋怎么成为的灵脉人。”
坠妖沉默点头。
严胥表情没有变化,眼中却装满了思绪,半响他低低开口,似随意的问:“那你为什么成了坠妖?”
坠妖没有说话,他看向了山顶的方向,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山神是个温柔又容易心软的人。”
严胥:“嗯?”
坠妖道:“在尧山那场大火之前,山神拼尽全力帮了那些村民抵抗过山贼很多次。”
严胥一愣。
“可惜在这个灵气匮乏的时代里,山神不过是个比普通人稍微强一些的可怜妖怪。”坠妖语气平静,就好像忘记自己也是个妖怪:“我也帮忙了,可惜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我在化形的关键期,刚熬过去那半天化形赶去,火却已经灭不了了,除非天降大雨。”
坠妖加重了一些语气:“但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下雨。我从火场里找到了万哥,他已经奄奄一息,山神也心灰意冷,因为它的山没有了,它阻止不了那场大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再加上世界现在于它也只是个孤寂的牢笼,它的老友早就消失在天地间了。”
“护着的村民全部死亡,山也被烧了,于是山神打算自我消散。”坠妖停了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很快消失不见:“但我求它,求它活下去,求它救万哥。”
山神应随山生,随山死。
可在千年大劫过后,不再是山需要山神,而是山神需要山。
坠妖不知道其他山神是如何模样,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山神,但是他们的山神是个很温柔又容易心软的……妖怪。
它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却还是因为曾经庇护的人类将亡而选择活下去。
坠妖对它,满怀感激。
阿枯摘菜的动作停了,严胥也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眼睛下看,好一会他声音平静到有些冷漠的重复问了一开始的问题:“你是如何成为坠妖的?”
“……”坠妖缓了一会:“在一个妖怪的帮助下,我去杀了那些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