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朗不放心,跟上来,道:“三哥,你要去哪里!”
燕诀脚步微微停了停,侧身看他:“我会回来。”
燕朗看着他决绝的样子,一看就是要去只身犯险,若是真遇到危险,哪里还有命回来。
“三哥,此事还可从长计议,三嫂聪明绝顶,一定有办法……”
“我不能再抛下她了。”直到听到夏娆再次被带走的消息,燕诀才恍然明白,仇恨和天下都不是他心中最想要的,他只想要她们母子!
他不能再一次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业,抛弃她们母子了。
说罢,燕诀黑色的身影便已隐没入着风雪之中。
燕朗往前追了几步,才听燕王咳嗽了声,叹息道:“人来这世上,终归是为了一个‘情’字,家国之情也好,父母亲情,亦或是爱人之情,在人心底,总有个高低轻重之分。诀儿有了娆儿,有了孩子,既然大仇得报,由着他去吧。”
“可是万一三哥他……”
“无妨。”燕王站起身来,腰却疼了下,又跌了回去。
燕朗连忙要来扶,燕王却笑着摆摆手:“我没事,你三哥也不会有事,但愿珺儿,也不会有事。”
这么大的风雪,从秦王封地逃来的难民已经占满了城墙根,朝廷发放了粥米,但施舍是永远不够的。
双臂残废的燕珺儿摇摇晃晃走来,双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眼底的泪也好似被冻干了,不论想到什么,都流不出泪来,她只恨,恨所有人,也恨自己。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姑娘啊?”
城墙角落,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忽然问。
其他人看过来,见她衣料不错,却脏污不堪,且目光呆滞,双臂垂在两旁仿佛废了一般,不由对视一眼起了心思。
“姑娘,城外冷着呢,不如留下来跟我们挤一挤吧,好歹有口热粥喝。”
“对啊。”
男人们说着,就推推搡搡的要过来拉燕珺儿。
燕珺儿眼神一厉,咒骂:“你们这群肮脏的过街老鼠,敢碰本妃,本妃杀了你们!”
男人们被骂,脸当即一黑,原本他们只是贪图燕珺儿身上那点儿朱钗首饰,现在饥饿寒冷混着羞辱,心底最阴暗的想法便被激发了出来。
“本妃?”男人们嗤笑:“姑娘,你怕是脑子坏掉了,你若是宫里的娘娘,那我们都是皇帝了。”
“肮脏的东西,你们也配!”燕珺儿大肆宣泄着内心的不忿,丝毫没发现这群人眼底的冷嘲,转眼,她便被其中一个人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地上,那人还喊道:“这是我家婆娘,早疯了,我这就把她拖回去好好教训!”
说着,就要拖走燕珺儿。
燕珺儿要反抗,可她双臂早已断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那男人见她还敢挣扎,直接当众打得她鼻青脸肿,才把她拖到附近不远处的破草棚里去了。
尖叫混着咒骂传来,其他人都是一笑置之,而剩下那些有良心的,如今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力气管闲事呢?
燕珺儿到最后,都不知道疼了,只知道饿。
在那卷还飘着雪的破草席上躺了两天,饿已经彻底击垮了燕珺儿。
“来,这儿有馒头,还是新鲜热乎的白馒头,赶紧来吃。”
有人看不惯她盛气凌人,落到这个地步还自以为是的咒骂众人,如今看她如同街巷的恶狗一般,便戏弄的将半个馒头扔在地上,还拿脚踩了踩。
鼻青脸肿的燕珺儿肿着脸,狼狈的往前爬,她要吃饭,她好饿,她还不想死,她要杀了这里所有人,杀了他们!
“杀……”
燕珺儿喃喃念着,努力朝那馒头靠近,可附近的恶狗上前就叼着那半个馒头跑了。
众人像是瞧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哄堂大笑,之前拖走燕珺儿的那猥琐男人回来,瞧见她当众出丑,气急,上前对着她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打,才揪着她的头发啐了口唾沫:“臭娘们,你出什么丑,要吃的是吧,去,给老子吃!”
说罢,男人用嘴咬下快馒头,拿脏污的脚底狠狠碾成了渣,才往路中央一踢。
燕珺儿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不顾旁人的笑声,她慢慢的往前挪,直挪到了那些碎渣面前,才默默的低头去吃。
吃到嘴里,都是泥,可她还是要吃,她要活……
“真是个臭娘们……”
那男人上前来继续踢她,就在燕珺儿以为又要挨一顿打时,才听众人惊呼一声,而下一秒,那踢打自己的男人便捂着喷血不止的脖子,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马儿踢着马蹄停下,穿着黑色锦靴的男人从马上跃下,绣着云龙纹的黑色锦袍出现在燕珺儿面前,燕珺儿怔了下,几乎头也没抬就往回缩。
可她双臂无法用力,两天没吃饭,加上接连挨打,她的腿也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如一只蛆虫般屈辱又无力的往回缩。
那双锦靴未动,燕珺儿以为他必然没认出自己,直到那道熟悉的清寒声音响起。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其他人光是看着燕诀一身清贵满目寒霜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惹不起,纷纷跑走了。
方才还挤满流民的角落,瞬间只余下一个如同破布一般浑身血污脏兮兮的燕珺儿。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你走开!”
燕珺儿仓皇的喊,她还想逃,她不要叫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她是清白的,是干净的,是足矣站在他身边的优雅得体的小姐,不是如今这样的破烂。
可燕诀还是没走。
燕珺儿哭着哀求起来:“我求求你,杀了我也好,让我死也好,求求你,你不要再看着我,求求你……”
燕珺儿觉得心脏都在一寸寸被撕裂,连同她自以为傲的颜面一起。
燕诀淡淡看着她,取下自己的斗篷,上前将她径直抱起,上了马。
燕珺儿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底还带着希望:“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该找你讨债的人,不是我。”燕诀漠然说罢,驾着马,飞快往前而去。
小院里,婆子来跟柔福回话时,柔福刚喂燕萧喝完药。
燕萧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虽然知道外面的事,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在此刻抛下柔福。
“公子,夫人,外面有人留下了一个姑娘,说是您二位的亲人。”婆子道。
“姑娘?”柔福起身随着婆子走了出来,刚来,就看到了合着眼绝望的燕珺儿。
“送她来的人呢?”柔福抓着门边的手略收紧了些,问道。
婆子回答:“已经走了,那位公子说,这位姑娘是生是死,都交由公子和夫人处置。”
柔福手心略收紧了几分,才忍下了心底的那份恨,道:“将她带进来。”
“杀了我吧,求求你。”燕珺儿在知道燕萧还活着以后,就知道自己再无颜见他,她情愿死。
可柔福的态度也强硬:“你若想死,早些时候怎么不死呢?那么多无辜性命因你而死,我觉得你是该好好活着,一辈子活在自责内疚里。”顿了顿,柔福才淡淡一笑:“不过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会自责内疚吧。”
说罢,她便让人抬着她来见了燕萧。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燕萧对燕珺儿的态度,依旧没变,仍旧如当初一般,是一个温和又耐心的哥哥。
可他的这份温柔,却是比羞辱更加尖锐的刺,直直刺入燕珺儿的心底。
院外不远处,燕诀瞧见院门被关上以后,这才勒紧了缰绳,进入了风雪里。
因为小琦担心夏娆路上再生变故,这次,她几乎没有休息,直接带着夏娆坐船数日,抵达了京城,刚好,赶上新春。
“夏姑娘,奴婢服侍您更衣洗漱吧。”小琦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道。
夏娆知小琦她是不可能离开的,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小琦身上,只是在她更衣时,问:“刘才公公刺杀了太上皇后,隔日老太后便伤心过度去世了吗?”
小琦见她竟是问起这个,没出声。
夏娆知道她如今防备自己,自己的话她也几乎不回答了。
“看来是了。”夏娆自顾自说着,再看铜镜里的自己,别人怀孕都要胖上一圈,她倒好,反而消瘦了,也不知对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提到孩子,夏娆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
凌北墨连老皇上和老太后都能狠下毒手,那自己这个孩子呢……
“皇上驾到——!”
外面忽然传来传喝,小琦立即恭谨的转过身去行礼。
夏娆自顾自对着镜子,摘下了几朵珠花,等听到脚步声了,才缓缓起了身来。
她刚站起来,凌北墨便过来,牢牢抱住了她:“娆儿。”
夏娆没回应他。
小琦会意的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凌北墨掩藏起因她淡漠而受伤的心,松开她温柔笑道:“一路奔波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我已经令人端了饭菜来。”
夏娆没有拒绝,乖乖任他摆布。
凌北墨察觉到她的抗拒,轻声道:“娆儿,你是不是在生气?”
“臣妇不敢。”
“我知道你生气了,你从不藏着。”凌北墨笑弯了眼睛,扶着她在暖榻上坐下,才俯身站在她跟前,平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也不会伤了你跟孩子,往后孩子生下来,男孩儿就直接封王,女儿便直接封为公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