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阑珊笃定温和的态度感染了张恒,张公公忍不住坐直了些:“你且细说。”
库房的门有三扇,都是从外头缩着的,案发时候只开了中间的门,且平日也都只如此。门从里头也是能关起来的,门内设有能横插的门闩,火着的时候,门栓就是从里头插好了的。
所以大家才认定是江为功从内关门纵火。
案发后阑珊因为觉着事情可疑,在火熄灭之后特又去看过,当时那门跟门栓都已经给烧的摇摇欲坠,七零八落,可仍能看清的确是插着的。
“就像是现在这样。”阑珊把房间的两扇门合上,翎海本地的建筑风格都是差不多,所以赵世禛的这间房子的门扇虽比造船局的要考究的多,可内部门闩构造子却是一样,“这里的门本是没有内闩的,我方才特意请示殿下找了一个。”
“那这神秘凶手是怎么人在外头,却仍能把门从内部闩好的?”张恒看见实物,更有了兴趣。
阑珊道:“公公稍等片刻。”她将身子挡在门前,袖子却微微而动,显然不知在做什么手脚。
过了会儿后,阑珊停手道:“请两位恕我造次。”
只见她把门半开,人却从中间的缝隙里走了出去。
张恒疑惑:“你……”
赵世禛却气定神闲地笑道:“公公稍安勿躁,等着看她变戏法儿就是了。”
果然,就在阑珊走到门外后,那两扇门在眼前给合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静静地垂在门边的木栓突然向上急速滑动,就在到了闩孔的时候,又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似的,主动钻到了栓孔之中,稳稳地横在了两扇门的中间。
张恒眼睁睁看着,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人在屋内,没有动过,那门栓竟然自己活动起来,成精了似的闩好了门。
瞠目结舌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世禛笑道:“去看看。”
张恒起身走到门口,盯着那门栓看了片刻,突然一震:“这是……”
在那门栓的两头,拴着极细近乎透明的丝线,其中一条往上,正是提着门栓的线,在门扇上头的窗纸处钻了出去!
而钻到栓孔那头的丝线正是穿过栓孔的,细看,也是给吊在上头的窗纸上的,窗纸事先给人戳破,将丝线递了出去,给外面之人操纵。
门外传来阑珊的声音:“那凶手就如我现在这般在外头造成密室后,便从外将丝线剪断,里头大火蔓延烧了过来,自然也将内部残余的丝线给烧毁了,给捅破的窗纸当然也荡然无存,本是天衣无缝的,可那扇门并没完全烧毁,若细寻必然能发现疑点残留……”
张恒已经忍不住扼腕失声:“原来那点东西,是为了施展这障眼法的!”
司礼监的人做事果然超乎寻常的谨慎,造船局文库房事发后,他们也派了人第一时间去搜查,那被从里头拴住的门自然是重中之重,只是那门已经给烧的十去七八,但是司礼监的太监仍是从门栓靠内的地方发现了一点点残留的类似鱼线似的东西,他们还以为是不知何时掉落进去的无关紧要之物,现在从阑珊的手法中,才意识到那就是贼人用来设局的关键物证!
阑珊见他已经明白,便叫人从外部把丝线剪断了。
赵世禛将门栓抽去,把门打开。
两个人看着站在门外的阑珊,神情各有不同。
张恒在震惊之余,眼神从原来的轻慢变成了惊喜交加,他笑道:“好!果然不愧是杨大人的师弟,真的是能人所不能!”
赵世禛却笑道:“张公公别夸她,她这人不禁夸,很容易忘了自己是谁。且这点微末本事不算什么,倒是另一项还叫人期待些。”
张恒忙问:“是什么?”
赵世禛淡淡道:“她的箫吹的还不错。”
阑珊愕然地瞪向荣王殿下。
第50章
若不是已经对这位殿下神鬼难测的性情有所了解,阑珊真要以为赵世禛是失忆了。
莫非,是把刚才那位吹箫的美貌女子所做的事情记在自己身上了?
张恒却有点惊喜:“这是真的?”他转头看向阑珊:“舒丞竟也懂乐器?”
阑珊还没有从赵世禛给的“惊喜”里清醒过来,又给张恒这样一问,越发结结巴巴的:“啊?不!不太会!”
“这时侯倒会自谦了,你大概不知道,张公公是乐理方面的好手,”赵世禛冒出这句,忽然走开几步:“谁在外面。”
是高歌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说着已经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一直都在门口守着,先前阑珊在门上动手脚,自然也是高歌在外帮忙的。
赵世禛低低吩咐了几句,高歌便自去了。
此刻在屋内,张恒笑打量着阑珊道:“莫非舒丞在乐器方面也是深藏不露的吗?”
“不不,我所会实在有限,”若赵世禛不是王爷,阑珊真想挠他的脸,或者把他推在地上跳着踩,“公公误会了。”
张恒亲眼见过她方才解开那密室之谜,对她的洞察入微跟心思细腻甚是欣赏,本来觉着杨时毅的“师弟”或许徒有虚名,可是亲眼见了才知道,不愧是同门的人,一样出手不凡。
再加上内阁跟司礼监的关系向来不错,眼前之人的样貌又如此可爱,举止又如此温和谦逊,让张恒越看越觉着喜欢。
张恒全没了才来时候的那股鼻孔朝天冷眼看人的傲慢劲儿,打量阑珊的眼神像是看着个才发现的宝贝。
赵世禛走回来,道:“相请不如偶遇,舒丞你今儿就吹奏一曲助兴吧。”
话音未落,高歌亲自送了一支玉箫进来。
阑珊见了高歌,忙转身行礼,又见他示意自己接玉箫,只得硬着头皮接在手中。
“等等。”赵世禛制止了她,抬手把那管玉箫接了过来,掏出一块丝帕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才又递给阑珊。
阑珊半恼半是忐忑地看了赵世禛一眼,这才老实说道:“我确实是不精此道的,今日班门弄斧,还望公公不要怪我吹的不好,有辱尊听。”
张恒笑道:“请吧。”
阑珊垂下眼皮,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缓吹奏起来。
箫管悠悠,沉郁悠扬的曲调如同静水流深般缓慢而出。
高歌在身后门口站着,闻声挑了挑眉,原来阑珊吹奏的正是那首《鹧鸪天》。
张公公凝神,一听就知道阑珊的确并不是精于此道的,调子生疏,但胜在曲调悱恻缠绵,让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配合着音调打着拍子。
阑珊勉强吹奏了半阙,便红着脸停了下来。
“请王爷跟公公恕罪,我是真的不能了,多年不吹这个,早就忘光了。”她捧着箫起身,知道自己吹的很是一般,羞愧的脸上涨红,躬身致歉。
赵世禛却泰然自若地道:“这不是吹的挺好吗?张公公,你说呢?”
张恒笑道:“我听说读书人写字,叫做一天不练手会生了呢,舒丞这若是多年不吹了,第一次吹,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得的了。”
赵世禛道:“张公公夸你呢,还不多谢?公公在这上头最精的,你若请教于他,必然受益良多。”
阑珊福至心灵,忙上前道:“公公可否赐教?也叫我领略领略行家风采。”
张恒听如此,便探臂要接玉箫,阑珊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先把箫管小心又擦拭了一番才躬身送上。
“都是跟殿下学的,这样仔细。”张恒笑看赵世禛一眼,捏这玉箫,端坐垂首,便将剩下的《鹧鸪天》下半阙吹了出来。
阑珊本来不太相信一个太监会吹什么好箫曲,但此刻听张恒才吹了一个韵,俨然就已经醉倒了。
别人常指着她说“人不可貌相”,如今她却也在张恒身上清楚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很快半阙吹完,阑珊却久久并无反应。
赵世禛没开口,室内就安静的异常,张恒倒是有些不解,捧着箫不知如何。
还是赵世禛道:“公公这曲调可谓是天籁,亦发自人心,你看舒丞……已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了。”
张恒细看,才发现阑珊微微垂首,双眼泛红,眼中闪闪烁烁,竟像是有泪光涌动。
张太监十分震动,忙把玉箫放下:“舒丞是怎么了?”
阑珊有所醒悟,忙展颜一笑,抬手去擦眼中的泪:“没、没什么,只是公公的箫曲如此动听,我难免……”
张恒看着她伤感的神情,心中却是难以名状的感动。
原来这张恒自是司礼监排的上名号的太监,他向来为人严苛薄情,是个极不讲情面的人,所以这次宫内大太监雨霁才特派他过来,就是为了他办事这份果决辛辣。
只是世人极少知道的是,这张恒其实倒是个乐痴,传说他没进宫之前还曾当过乐师……不知真假。
素日里在宫内一时技痒弹奏一曲,那些小太监们为了讨好他,自然是欢声如雷,可是像是今天这样的犹如遇见知音般的情形,还是头一次。
张恒虽不知道阑珊心里在想什么,但就凭她这份知音之情,今日这一趟便极为值得。
他看看阑珊,又回头看了一眼赵世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