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证人虽目睹了这幕,却仿佛是做梦似的,简直不敢相信,他擦了擦眼睛又呆了会儿,才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说了这些后,这名工人便不能干事儿了,据说精神有些失常,时常会胡言乱语,搅得其他人也都心神不宁,流言蜚语四起。
又下了几场秋雨,大概是因为之前开工的各种怪异之事,工人们也十分萎靡,工程进度十分缓慢,眼见要入冬的功夫,第三个工人失踪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人心大乱。
江为功长的虽心宽体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尤其怕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他手底的几个监造受命前往感因寺,去一个,病一个,最后竟无人可派,所以在温益卿面前,江为功才那样头痛。
如今他跟自己的新“难兄难弟”阑珊一块儿出城,路上就把有关感应寺的种种详细告诉了她。
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这是工部的车马吗?”
阑珊听着耳熟,掀开车帘看出去,却见竟是大理寺的姚升,带了几个差人,姚升看见她,双眼一亮便打马奔了过来。
江为功探头,忙拱手:“是姚大人啊,您这是去哪儿?”
姚升笑道:“江所正也在,说来巧了,接了命令前去感因寺。你们两人……”
江为功大喜,这才知道原来温益卿并没有骗自己,居然真的派了帮手:“我们正也要去,有姚大人作伴,安心多了。”
姚升道:“好说好说,大家相互照应就是了。”
阑珊问道:“姚大人,王大哥呢?”
姚升说道:“他才大理寺,正适应之中,所以没带他出来。”
放下车帘后,江为功喜滋滋地对阑珊说道:“这位姚大人很是精明强干,是大理寺的一把好手,之前在泽川又立了功,只怕不日就会飞黄腾达……咱们有了他同行,我安心多了。”
出城后半个时辰,就到了摩诃山下,阑珊从车窗往外看去,见苍山郁郁,上头还有着未曾融化的雪色。
姚升打马过来,道:“小舒,真想不到,你才到工部,居然就得了外派的差事,你们工部的老大也太不怜……”那“怜香惜玉”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又觉着不便如此玩笑,便改口道:“太不知道怜恤人了,好歹给你个适应的时候啊。”
阑珊还未说话,江为功从旁插嘴:“我不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谁叫我们摊上个不知道体恤下属的上司呢?”
姚升笑问:“江所正说的是温郎中?”
江为功还是很谨慎的:“我可没提他半个字儿。”
姚升笑道:“江所正不必如此提防,我又不是个多嘴的人,何况你们温郎中的性情我难道不知道么?之前小舒才来京城,恰好在永和楼上碰见了大家一起吃面,那会儿我看到温郎中在楼下,还想着跟他寒暄寒暄呢,没想到他硬是不理人,自顾自走了。你看看……”
江为功听了,像是遇到知己:“可不是嘛,真是个不会做人的。”又道:“原来姚大人跟小舒之前就认识了?”
姚升大破贼巢的事情,往上报的时候,并没有特意提过是在阑珊的指点之下,毕竟他是大理寺的人,又是有头脸的,若说给个外行人指点……非但没有脸面,反而失了争功的机会,因此丝毫未提。
这本是他们官场上的行事规则,无可厚非,但这会当着阑珊的面儿说起来,姚升脸上略有点不自在。
他看了眼阑珊,笑道:“是啊,我们是在泽川……”
话未说完,阑珊道:“是了姚大人,听闻大人已经将泽川作恶的那些贼人审讯完毕,不知如何判处的?”
姚升听她这般问,心头一动。
之前他收了王鹏到大理寺,本有些顾忌,毕竟他知道王鹏那人口没遮拦,恐怕会提起泽川他们帮着破案之事,谁知观察数日,王鹏竟只字不提过去,这很不像是他的个性,除非是有人特意叮嘱过他。
此刻见阑珊故意只问这个,姚升便知道,心里暗赞了一声,便笑道:“除了伤重死了的,剩下的都判了凌迟,还有涉案的人等,正在梳理,一个都跑不了的。”
江为功道:“活该,这些贼徒就该以儆效尤才好!”
阑珊道:“这还多亏了姚大人,方才江所正还跟我称赞说姚大人精明强干呢。”
姚升放了心:“好说好说。”
大家说着停车下地,今日的天色正有些阴阴的,明明是冬日,近看摩诃山,山中似乎隐隐有灰蒙蒙的气息。
不远处就是感因寺建造地址,砖石跟木柱各自堆放,几个工人懒懒的在搬石头。
本地的监造看见江为功,慌忙赶上来拜见。
阑珊放眼四周,心中隐隐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姚升来的时候也把案子经过打探的清清楚楚,此刻马不停蹄,带了人四处巡查去了。
阑珊跟着江为功,听那监造诉苦,只道:“眼见过年了,他们都不想干了,江大人,您能不能说说情,别总死逼着我们呀。”
江为功笑道:“我就是因为说情,才也给扔到这里来了,行了别抱怨了,横竖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阑珊道:“江大人,我去里头看看。”
江为功忙道:“别四处乱走。”
那监造也说:“是啊是啊,自打发生了那几件事,现在工人们动静都要三五成群,绝不敢独自一个人走动。”
“知道,就到前面站一站。”
等阑珊去了,监造才忙问:“江大人,这位……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江为功道:“这是新来的舒所丞。”
监造惊得合不拢嘴:“真的是咱们的人?”
江为功呵斥道:“你这是什么反应?人不可貌相,你可知道么?就是舒丞,之前狠狠地打了咱们温郎中的脸呢。”
监造听见有八卦,顿时来了兴致,忙请教。
且说阑珊独自一人往前去,在她身边左侧,是扩展出去的感因寺的地基,已经进行了一半了,中间一块却是昔日小道观的旧址,那些地基石头石头之类的居然还没有给挖出来。
阑珊回头问一名工人:“为什么没有先把这里的地基清理干净?”
那工人见她容色秀丽,又身着官袍,才发愣地回答:“我们不负责这个,只是听说先前来拆道观的那批人病都病倒了,风水先生说是日子不对,又怕耽误工期,就先去打地基了,后来又接二连三出事,越发没有人敢动了。”
他犹豫了一会又小声说:“听他们说,这道观有些邪门,大概是什么神明镇守着,不敢冲犯的。”
阑珊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耳畔突然听见一阵风声掠过,背后冷飕飕的,像是有什么在盯着自己。
阑珊蓦地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堆砌在一起的废石梁柱等,七七八八的。
下午的时候突然开始刮风,风卷起地上的沙尘,令人睁不开眼,自然不好干活。
江为功顶着给温益卿骂的风险,叫工人们停下来,又特叫人去十里外的酒庄里弄了几坛子烧酒并一些酒肉来犒劳他们。
工人们给拘在这个地方,自然怨声载道,可见他如此体怜下人,才都又高兴起来。
到了晚间,那风稍微小了点,却仍十分狂烈。
江为功,姚升,阑珊三人一桌,吃了晚饭,姚升便随意一般,问起阑珊今日可有所发现。
阑珊道:“没什么发现,只是有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姚升不愧是经年办案的,也说道:“我原本觉着那证人的话不足为信,可是来到这个地方,忽然觉着竟是有可能的。”
江为功忙打断他们:“你们两个别净说些吓人的话。我会睡不着的。”
大概是给吓到了,歇息的时候,姚升非要拉着阑珊跟自己同屋,姚升笑道:“江大人,你这身板,要是跟小舒睡一张床,一翻身怕是要把他压死的。”
江为功倒是有主意,叫监造另外去搬了砖石,搭了一张床板在旁边:“这总行了吧?”
姚升便笑着没再说话。
当夜,阑珊着实睡不着,江为功鼾声如雷,高低起伏非常有规律,阑珊起初还咳嗽两声打断他,后来实在不胜其扰,便坐了起来。
风好像更大了些,扬起沙尘,发出沙沙的响动。
阑珊侧耳听了一阵子,索性披了外裳,穿靴开门,狂风席卷而入,她抬臂遮了遮,才又迈步出门。
此处是工部的人临时搭建的房屋,四周并没有院墙,只用些建筑用的砖石、木头等象征性地一放。
阑珊拧眉看向远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但是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身后屋子里传出江为功震天的鼾声,他睡得很是香甜沉酣。
阑珊一笑,壮胆走前几步,不知不觉,距离房子已经十数步远了。
今夜阴天,无星无月,只有挂在房子屋檐底下的风灯闪出微弱的光。
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像是给充满杀气的眼睛盯上的猎物。
阑珊后退两步,眼前分明空无一物,可心里的慌张恐惧却在沸涌,说不出是自己吓自己,亦或者是某种出自本能的预感。